李有才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生產隊的馮大隊長了，想到馮大隊長，他撇了撇嘴，趕忙轉回念頭。

黑影說的事情對李有才來說，太陌生了。若是說起老輩人逃荒的事來，他還能知道個一二三，這早幾百年的什麼朝廷、什麼笏板的，聽得他滿頭霧水。

“孺子不可教也。”黑影拽文吐槽了他一句，接著解釋道：“就是一塊長長的薄板子，你隻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

李有才“哦哦哦”的點頭，不經意間，想起了嵌在床板上的那塊板子，問道：“是不是就是你那天抱著的板子。”

“孺子可教也。”黑影給了他一個讚揚的眼神，又拽出一句文來。

李有才被它這“孺子”的話弄的兩眼繞圈圈，也聽不懂這究竟是個什麼意思，隻覺得這孺子的老師有大病，一會兒覺得人可教，一會兒覺得人不可教，也不知道要鬨哪樣。

“生祠受眾人香火，漸漸的有了靈性，我……受益頗多，尤為出眾。”

李有才明白了，這是那個什麼板子成了精。

隻聽對方又道：“年深日久，香火越來越旺，我便慢慢的能感知到外麵的世界，那些男女老少跪拜我，向我禱告、祈求，慢慢的，我知道的便越來越多了。”

談起以往的輝煌歲月，黑影滿是感慨，囉嗦個不住，什麼哪些香火好吃，哪些香火不好吃，哪種瓜果新鮮，哪種糕餅有味，還有那些凡人，把它當神仙一樣仰望，小孩子指著塑像，立誌要成為這樣的人……

李有才聽得連連驚呼，不停的捧場，黑影越說越來勁，說到後來，語氣又慢慢弱了下來，“後來，朝廷亂了，人心也亂了，那裡慢慢的衰敗了下去，成了一座廢墟。”

“再然後呢？”

“再然後？……然後就有了新的朝廷，那地方也有了新的人，他們把生祠扒了，蓋了廟，生祠裡的塑像被人推出去，砸了個粉碎，沒有人再記得那些過往，也沒有人再記得曾經有過一個狀元郎，曾經很努力的庇佑過這個地方。”

聽到了這裡，李有才心中唏噓不已，他自小命途多舛，自然懂得人心易變的道理。對那些百姓的做法，他能夠理解，卻並不妨礙他對那座生祠、對那個狀元的感慨。

“我被扔到了荒郊野外，有一個姓尚的人看到了我，大約是覺得木質不錯，做一個牌位剛剛好，於是把我撿回了家，供奉在祖祠裡。”

李有才聽到這裡，哪還能不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麼，十有八九這家夥又裝神弄鬼，吃人家香火去了。

“那尚家，還算不錯，給了我一個挺高的輩份，逢年過節香火不斷，果品糕餅隨取隨用，除了我自己那份，彆人的那份還能存起來慢慢吃，日子好過許多。”

得了，這就是一個好命的，一山更比一山高，步步登頂，小日子過的還真是痛快，李有才想到。

“又過了不知多少年，這尚家闔家搬到了外地，走的時候，什麼都帶走了，偏偏落下了我。”黑影也不知道該怎麼發表自己的憤慨才好，隻道：“管理祖祠的人也太不用心了，也不知後來主家有沒有罰他？”

聽了這麼久，李有才已經聽明白了大概，把不知道什麼時候扔到水盆裡的衣裳撈了出來，用力擰乾，搭在旁邊，道：“那尚家是大戶人家吧？不然也不能給你那麼好的供奉，還蓋了專門的祖祠？這樣的人家都有伺候的，管的也嚴，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把祖宗牌位給丟了，還隻丟了一個？”

“再說……”李有才擦了擦手，甩掉鞋子跳上床來，“那牌位又不是彆的，明晃晃的擺在那裡，誰人看不見，又怎麼會丟？”

黑影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聞言有些傻眼，呆呆的問：“那是為什麼？”

“人家發現你不對勁了唄！”李有才給它分析，“大概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不妥當來，也有可能是人家的老祖宗跑上來告狀了，這麼多年都沒收到一丁點香火，換誰誰不得問清楚哪？”

黑影愣神了半天，憋出幾個字來，恨恨的道：“不講究！”

還讓人講究哪？你把人家的香火都截走了，丁點沒剩，還讓人怎麼講究？想起來當初那個狀元也挺可憐的，要是你不截人家的香火，搞不好生祠還不會被扒呢！

李有才腹誹了一堆，不想再理這個不知道該不該同情的家夥，自顧自的往被窩裡一躺，打算睡了。

黑影獨自坐了一會兒，見對方睡下了，有些無趣，學著他的樣子往下一躺，挨著他耳邊問：“你就不想知道，我又是怎麼到的李家嗎？”

李有才閉著眼睛，一板一眼的道：“你是被李家人撿走，釘了床板的。”

黑影訥訥，“也不是一開始就要釘床板的……”

李有才又一板一眼的道：“知道，他們一開始想把你當柴燒。”

這天沒法聊了，黑影哼了哼，重重的將腦袋往下一磕，悶悶的閉了嘴。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李有才隻覺得腦袋有些重，也不知是不是昨天聊的太久，以至於沒睡好。

打了塊濕毛巾擦了把臉，隻覺得臉上木木的，眼睛也有些睜不開，摸摸眼角，也沒發現有什麼眼屎，於是又去忙自己的去了。

待要舀水做飯的時候，不經意間往水桶裡瞟了一眼，然後就被水麵上倒映著的、那個腫得看不出原樣的豬頭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