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隊長的態度果然被大家料準了。
聽了李有才的來意,他先是打了一堆的哈哈,說了些什麼國家、奮鬥之類的大道理,從他口中說出去的話都能從村子周邊繞上三圈了,這才來了一句,說這是李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不摻和。
李有才聽了這話,心裡的怒火騰的一下就冒了上來,隻是礙於場合不對,這才使勁壓著。
“大隊長這話說的我就有些聽不懂了,之前我二叔李義信想要我家的房子,我本是不願意的,是大隊長你說這不僅是我李家的事,還是村裡的事,是大隊的事,是國家的事,讓我不要鬨,要團結,逼著我不得不同意,怎麼,到了現在,那自留地的事又成了我李家自己的家事了?”
馮大隊長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李有才才不管他好看不好看,來的時候還想著,若是能得到一句準話,哪怕是拿一片不怎麼樣的地換自家的自留地,自己也就忍了,本來胳膊就拗不過大腿,誰能想到竟還遇上無賴了呢?
自己的親叔叔李義信,彆看在人前人五人六的,背地是裡個什麼玩意,李有才是再清楚不過了。
正是因為了解他們一家的為人,他這才不得不找到大隊長,希望能把這事給公開解決了。若是私了,必定是自己吃虧更多。
到那時候,即便他們把地還給了自己,但他們種了那麼些年,今天去掐一把菜,明天去刨兩個紅薯,美其名曰走錯了地方,自己能怎麼樣,還能天天堵上門去不成?
若是走了光明正大的途徑,丁是丁,卯是卯,即便他們再想禍禍自己,也還有個理字在那兒撐著呢,卻沒想到,竟等來這麼一個結果。
李有才心思轉了轉,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事定下。
一來這事來的急,沒有時間讓他們暗地裡弄鬼;二來人人都愛看個稀奇,今天烏泱泱一大堆人跟著過來,也算是給自己撐腰壯氣了,要是哪天他們不樂意來了,隻自己一隻小胳膊對抗他們的大腿,那才是不妙呢!
李有才低下頭來,用力吸了吸鼻子,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睛已經紅了。
“大家都知道,我爹和我二叔早在爺奶還活著的時候就分家了,我爹雖是老大,卻沒分著多少東西,一卷行李就搬了出來,和我娘住在村口看莊稼的棚子裡,後來村子裡批了宅基地,他們兩個白天上工,夜裡摸黑背石頭、夯土,好不容易打下了地基,然後就在院子裡搭了棚子,冬熬三九,夏熬三伏,整整用了好幾年,這才把房子蓋了起來……”
這些事已經很久遠了,還是小的時候,爹娘當作故事用來哄他睡覺的,這麼多年過去,雖已物是人非,但當時那種安心和溫暖,始終被他牢牢的記在心裡,從不曾褪色。
現場人中就有李有才爺爺叔叔輩的人,自然還記得那時的事,聞言紛紛點頭,附和了起來,說起他爹李義誠的不易,更有俏皮的道:“義誠和他媳婦那時候可太難了,當時我娘還說呢,要是我覺得家裡日子苦,就讓我和他換換,嚇得我做了好幾天噩夢。”
眾人哄笑起來。
看著人群的氣氛被帶動了起來,李有才又道:“我爹娘沒過幾年好日子就出了事,沒了,我由叔叔收養,在他家待了八九個年頭。每天窗戶上剛照見影子就起床,星星都冒頭還不能歇息,該做的活計不該做的活計一樣沒少,該得的吃食一樣沒多,大家隻看我和堂哥堂妹的氣色,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大家看看眼前臉色蠟黃、瘦得跟枯杆似的李有才,再想想李義信家氣色不錯的兩個孩子,俱都在心裡歎息。
“這事我也不怨,本來就是親疏有彆,我也不指望能和他們兩個待遇一樣,隻要能有口飯吃,守著爹娘給我攢下的房子,我心裡就知足了。後來,堂哥要娶親,我叔叔看中了我家的房子,本來說是借去娶娶媳婦就還回來,可我不舍得,這房子是我爹娘一石一瓦、拚死拚活親手蓋起來的,就因為這,累得太狠了,虧了身子,他們成親好幾年後才生下了我。”
李有才抬起破爛的袖子抹了把眼睛,“房子是他們留給我的念想,無論如何我也不肯舍的,隻是後來大隊長來了,說是要為國家考慮,要為公社考慮,要團結一致,我也聽不明白是個什麼意思,稀裡糊塗的就把房子讓了出來。”
李有才說李義信是想“借”,但大家聽完他的話後,可不認為這僅僅隻是一樁借房的事了。
有個詞叫“有借有還”,這四個字放在彆人身上尚還可以,但放在李有才身上,就得打個突了,誰讓他家情況複雜呢?
房子是一家人立足的根本,大件中的大件,一般人家都輕易不出借的,因為借出去容易收回來難。
沒記錯的話,李義信家裡的房子有三四間呢,怎麼就不能收拾出一間出來娶親了?還不是心大了。
再說,李有才現在也是大小夥子了,要不了幾年也會娶媳婦,到時候怎麼辦?讓人把房子騰出來?那時候李義信孫子孫女都有了,一大家子人,怎麼騰?往哪裡騰?
但凡李義信對這個侄子有一點點用心,都不會做出這麼損的事來,這叫什麼,這叫損人利己!
在場的眾人,都不是不知事的,誰都會算這筆帳,一下子把李義信的小算盤給摸得清清楚楚了。
“大隊長,你叫我讓房子,說那是國家的事,是公家的事。如今我想要回自家的地,你又說那是我李家的私事,所以我越聽越糊塗,這房子和地到底是公家的事還是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