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黑影個人,他早就拉它去看大夫了,偏偏它還不是人……
李有才為此愁得頭發都要白了。
黑影獨自一個躺在床板上,看著另一頭睡在炕上的李有才,心裡很是委屈,隻覺得心心念念的床哪哪都不香了,對屋子裡那一爿火炕充滿了怨念。
怨念歸怨念,它卻不敢跟上炕去,自從炕麵被它戳了一連片的手指洞,李有才便不允許它再靠近了。
黑暗中,它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個睡得不甚安穩的身影,怎麼都看不夠。
自從這次下定決心回來,它便知道要付出代價,隻是沒想要代價如此之大,大得它幾乎無法承受。
若說之前,它的身子像個漏風的篩子,時時消耗著不多的能量,但隻要注意一些,吃些東西吸收些能量,和漏風的地方相互扯平,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風險。
但自次不一樣了,它自覺要和李有才和好,便沒再動用那些吃食,一路上忍饑挨餓的爬行回來,卻沒想到,這樣一做,消耗過甚,竟將破爛的篩子磨出了一個大洞。
這個大洞像一個黑色的漩渦,將它的生氣慢慢抽離,到如今,吃多少東西都無濟於事了。
它看著李有才的發頂,咧著嘴傻傻的笑了。
若問後不後悔,那自然是後悔的。
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和對方的羈絆,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對他的不舍。枉自己活過了漫長的歲月,對心底裡最重視的人,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有才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夢裡麵一個巨大的陰影一直跟在他身邊,散發著不祥的血色氣息,他想要解決這一切,偏偏又解決不掉,追追逃逃跑了一晚上,累得要死。
吃過早飯出了門,走到山腳下,快到大隊院子裡的時候,就見一大群人圍成一個圈,正在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麼。
李有才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從人群中擠進去一看,竟見裡麵是一個瘋婆子。
她歪歪扭扭的坐在地麵上,身上的衣裳條條絮絮,破爛的不成樣子,花白色的頭發亂糟糟的,成了一個氈團,被頭發壓著兩隻灰白色的眼睛直直的看向眾人。
這瘋婆子早年間是個神婆,四裡八鄉都極為有名,後來國家大變革,破了四舊,她的日子便不如以前了,再後來,又迎來了一次運動,神婆被打成了牛鬼蛇神,趕進了牛棚。
就在這時,神婆出嫁的女兒也回到了村子,挺著個大肚子和神婆住在一起,不想生產的時候沒熬過去,就那麼走了。
女兒走了,神婆也瘋了,青絲一夜之間成了白發,兩隻眼珠子也成了灰白色,她瘋瘋癲癲的,口中隻叫著“報應,報應”。
小孩子怕她,大人歎她,看在鄉親們的麵子上,好歹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在牛棚中等死,便把她放了出來,找了間破屋子安置。
瘋婆子並不常出來,李有才也沒見過她幾次,此時見到了她,想起藏在家裡的那一個,不由對她有些同情。
這同情隻流露出來一絲,便立刻被瘋瘋癲癲的婆子捕捉到了。
她轉過腦袋來,側看著李有才,脖子扭成了九十度,灰白色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臟兮兮的臉上滿是凶狠之色,“前世因,今世果,報應,報應。”
李有才見她確實瘋得厲害,於是轉過身去,打算從人群中退出來,沒想到剛邁開腿,就聽對方又叫道:“你是鬼,你是鬼,你身上有鬼……啊,不要殺我……”
瘋婆子抱著腦袋在地上又滾又叫,“你是鬼,你是鬼,哈哈哈哈……鬼又怎樣,還不是要死了?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你弄不死我,弄不死我……”
“唉。”旁邊圍觀的人歎了口氣,“這瘋婆子也是可憐,老了老了,還要遭這樣的罪。”
有人啐了他一口,道:“有什麼可憐的,人家早年間吃香喝辣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再說,她現在瘋瘋顛顛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又哪能說得上苦,明明白白受著的苦才算苦呢!”
瘋婆子說李有才身上有鬼,眾人隻當是瘋話,李有才自己卻不能不動心,他側了側身子,問剛才說話的人,“我年紀小,聽過的事不多,這瘋婆子當年真那麼厲害,能吃香的喝辣的?”
“那還有假?”剛才說話的人見有人搭理自己的話茬,忍不住道:“我也是聽家裡老輩人說的,說這瘋婆子當年是金口玉言,一言定生死,但凡她開了口的,沒有不應驗的。就說有一次,外地一家大戶人家來找她續命,便是她辦妥當的。還有一家人,說是衝撞了大仙,鬨的雞飛狗跳,差點出了人命,也是瘋婆子給擺平的。你想想,這麼大的本事,人家還不捧著金山銀山來尋哪?吃香喝辣算什麼?”
李有才聽了這人的話,垂下了眼皮,看著地上不停鬨騰的瘋婆子,慢慢的攥緊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