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才這下聽明白了，他拍了額頭一把，一時也想不起來該怎麼給自己圓話。

說起來，這還是自己的鍋。

當初黑影在這裡，他一直沒把對方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待，在他心裡，那就是個孤魂野怪，恨不得立馬就將對方送走，又怎麼會給它取名字。

等到分彆再相遇，黑影先是受傷，後來語言又退化，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壓在李有才身上，沉甸甸的，幾乎讓他扛不起來，又哪裡有取名字的心思。

直到今天，確切的說是昨天，直到昨天從瘋婆子那裡尋得了幫助黑影的方法，心中的大石才算是放了下來，就像漆黑的夜裡，迎來了一抹曙光。

李有才將胳膊枕到腦袋底下，側過身子對著黑影，神色溫和的問：“你之前有過名字嗎？”

黑影想了想，“從前，人們叫我‘大人’。”

“大人？”

“嗯，我在狀元生祠的時候，人們都叫我‘大人’。”

李有才明白了，這就像供奉菩薩，便稱呼“菩薩”，供奉大仙，便稱呼“大仙”。那狀元生祠供奉著狀元郎本人，可不就得稱呼“大人”了。

他並沒有糾正黑影的話，隻問：“除了這個呢，還有嗎？”

“有。”黑影慢吞吞的道：“後來尚家人把我撿了回去，供奉在祠堂裡，叫我‘祖宗’。”

聽到這裡，李有才臉都裂了，這哪裡是名字啊？

他想了想，“取名字的事不急，我們先把姓給定下來。”

“姓？”

“對，姓。你想姓李嗎？要不跟著我姓李怎麼樣？”李有才問道。

一說到姓李，黑影就想起當初被李家人咣咣咣咣的釘到床板上，差點把家給釘漏了，頓時哪哪都疼了起來。

“不姓李不姓李。”

李有才琢磨了一下村子裡的幾個姓氏，覺得哪個都不如“李”字好聽，既然“李”都不樂意姓，其他的就更不入流了，“要不，你還是姓尚吧，尚字還挺好聽的，而且那尚家人對你還不錯。”

黑影哼了哼，勉勉強強的答應了下來。

有了姓，還得取個名，可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來個名字，那些大山、旺財、狗蛋什麼的又都配不上黑影，直想到腦袋都疼了，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

“要不乾脆就叫‘大人’吧，兩段經曆，一個取了姓，一個取了名，搭配起來剛剛好。”李有才推推黑影的肩膀，挑著眉毛道：“尚大人，尚大人，又威風又文雅，你覺得怎麼樣？”

黑影還沒回話，李有才又自顧自的道：“我小的時候，那時候爹娘還在，村裡有個老頭，早年是說書的，很有文化，能說好多書，連孫猴子的書都說過。我記得那會他已經很老了，牙都掉光了，還會背書。村裡人讓他背上一段，他張口就是‘尚大人，空唧唧，化千千，七細細’。”

黑影覺得這句話很熟悉，又想不想來在哪裡聽過，努力想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原來是在狀元生祠那會兒，有小娃娃的祠裡背過，記得原話是“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注1）。這話和李有才說的不一樣，黑影也搞不清楚哪個是正確的。

李有才又道：“有小孩子覺得老頭說的是‘尚大人，孔/雞/雞’，就是說這個尚大人的小/雞/雞上有孔，我一想，不對呀，這不是明擺著的嗎，哪個人的雞/雞上沒孔啊？書中寫的都應該是大道理，這麼雞毛蒜皮傻兮兮的事自然不會寫來下，對不對？”

黑影被李有才繞了進去，覺得好像對，又好像不對，很可憐的沒有吱聲。

李有才接著往下叨叨，“那時候我娘也覺的那些小孩說的是對的，揪著耳朵把我拎回家，差點沒讓我上學，說是書本沒用。後來我一想，那話說的應該是‘尚大人，空唧唧’，就是說這個尚大人的話沒人愛聽，都當他是唧唧喳喳的亂叫，都不把他當一回事，這樣，是不是就說得通了，比他們說的更有文化了吧？”

聽了兩耳朵的“雞雞”和“唧唧”，黑影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它現在無比後悔，早知道說什麼“大人”呐，直接說狀元郎的名字不就好啦？

現在倒好，弄巧成拙了。

它可憐兮兮的看了李有才一眼，見對方沒有接收到自己的眼神，隻好道：“我想起來了，那狀元好像叫韋文玠，要不我也叫文玠吧。”

“尚大人，尚文玠。”李有才咂咂嘴，“尚文玠聽起來不如尚大人有氣勢呢！”

黑影立誌要擺脫“尚大人”這個名字，省得自己以後成了個笑話，想了想，又道：“大人有點土啊，你看，到處都有大人，你家大人，他家大人，東邊的大人，西邊的大人，太多了，不好。”

李有才按它說的琢磨了一下，“也是，到時候人家說‘叫你家大人來’，也分不清誰是誰，對吧？”

黑影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悄悄的把被子往上提了一提，蓋住嘴巴，閉上眼睛，睡了。

李有才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對方回答，知道它睡著了，於是自己也閉上了眼睛，就在神思混沌、將睡未睡之際，又聽得一陣刷拉、刷拉的聲音響起。

他怒氣衝衝的爬將起來，剛要開口罵筐子下麵的小黑狗，就覺得哪裡不對，側耳細聽，這聲音不是地上發出來的，而是從院子裡傳進來的。

這是怎麼了，又來了一隻狗？莫不是走黴運捅了狗窩，那些狗子拖家帶口的過來報仇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