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阿爹要走的日子,陸懷自然要去送送。
李玉嫻也要跟著去,卻被陸懷攔在了房裡:“彆出去吹風了,本來還好的,昨天上完課回來就咳嗽了,聽話,我會跟阿爹說的。”
李玉嫻壓抑著嗓子咳著:“好,你彆忘了,樓下的茶葉,咳咳,拿給阿爹。”
“嗯,不會忘的,那我去了啊。”
“去吧。”
送彆之事,本就讓人心焦,如今家裡還有了彆的寄掛,陸懷這心裡更是五味雜陳的難受。
下樓,拿上李玉嫻早前就為阿爹準備好的幾種好茶後,徑直去往秦家。
可還未到門口,就聽見秦家裡傳來‘熱鬨’的人聲,想必是阿爹的女兒已經來接人了。陸懷趕忙加快了腳步,剛踏進玄關,就聽見有男聲在說:
“哦,你們早就商量好了,等人都要走了,才告訴我要走是吧?我這個兒子是個擺設是吧?”
“你也好意思說,你不就是個擺設嗎?我不把爸接走,你也一點不管不顧,我要把爸接走了,你在這裡跟我說不通過你的意見?怎麼了,我也是爸的孩子,我還是你姐,我和爸做好決定還要通過你的意見嗎?”
陸懷手扶著門,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進還是該退。
“我是兒子,你是嫁出去的女兒,你說要不要通過我的意見?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什麼把爸接過去享福,都是假的!你要是想給他養老,早乾嘛去了,非要等到媽都走了,爸都這麼一把年紀了要接走?這時候開始假惺惺地獻孝心了,不就是怕到時候這老房子你分不到嗎?”
陸懷:“......”
“嗬,我跟你這種沒良心的人是沒話說的,爸都在這裡呢,你能說出這種話,真的是太讓人傷心了,那你有本事,你把爸接過去照顧啊,爸媽對你已經夠偏心夠照顧了,你要討第二個老婆,新房子新車子都給你買好,現在呢?你留一個房間給咱爸咱媽了嗎?”
“那是我不想留嗎,那是我丈母娘家老兩口身體都不好......”
“全是借口,我都不稀得聽你這些借口,從小到大你就這死樣,什麼事都做不成,借口倒是一大堆!結果家裡還都寵著你,寵吧!看看能不能寵出來個頂用的!”
有些懊糟事,如果已經遠在天邊了,可能也就不時時刻刻念著想著,也就不至於那麼傷人心了,可眼下,當一切近在眼前,那塊遮羞布被人轟然扯去,那些久藏的舊傷爛疤昭然若揭,來自至親之人的言語就如同子彈利劍,狂轟濫炸著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陸懷就遲鈍地、麻木地站在門口,她不知道阿爹在裡頭的哪處,她看不見阿爹此刻臉上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她亦不敢再往裡麵踏進去一步,她也膽怯,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是外人、是小輩,沒有資格去定奪審判其中的人一分一毫。
更何況......連最有資格去說教的人,也無言無語,好似人就不在一般。
陸懷看了看自己手裡、李玉嫻精挑細選了一上午、現在想要親自交給阿爹的茶葉,她不想就此離去,連阿爹的麵都不見一下,她更不想把這個禮物隨手擺在門口,以防阿爹走的時候都不知道要一起帶走......
她最終還是選擇默默地站在門口,默默地等待著裡麵的爭執結束。
“什麼也彆說了!讓爸自己做決定吧!是要留在這裡還是跟我走,你要是想留在這裡,我立馬就走,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爸你可想好了,在這裡,到底還是你的家,你跟著她去外麵,她連自己都不算個主家的,你跟著她去寄人籬下?”
“行了,吵夠了?吵夠了是吧?”
陸懷聽到熟悉蒼老的聲音,眼瞼抖了抖,滾下淚來。
“你們都走吧,謝謝你們噢,讓我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要來見證見證我自己這一輩子是有多沒用,才能教養出你們這種不懂事的兒女,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需用你們再來看我,都走!”
向來和和樂樂的人發起火來,往往更容易讓人望而生畏,不鏽鋼的臉盆、陳年的拐杖、裝了爛蘋果的竹籃......叮鈴咣噹地被人從客堂丟進天井:“滾吧,都滾!就當我沒生過!”
沒過一會兒,裡麵出來了一對憤憤然的男女,陸懷低著頭縮在角落不敢與他們對視,同樣,他們也不曾給陸懷這個‘陌生人’一個眼神,他們依舊彼此爭執、埋怨,直至聲音遠去。
陸懷默默平複著心情,最後揩了揩眼淚,抱緊了懷裡的禮物,磨磨蹭蹭地往裡屋走去。
想要見到的人就那麼黯然坐在長凳上,腳邊狼藉得散落著鍋碗瓢盆,以及被踹翻在地的行李,老人好似是癡了,滿是溝壑的臉上藏著不易察覺的淚痕,好似失去源頭的溪流,淤塞在了塘泥之中,連死都悄無聲息。
陸懷嚅囁著唇,心疼又害怕:“阿爹......”
老人眨了眨眼,揩去臉上的淚,顫著聲應了:“哎......”
不是剛剛那樣聲嘶力竭、令人心驚肉跳的罵聲。
而是自己熟悉的、平時的、阿爹的聲音。
頂多再有一點嘶啞,一點脆弱,但很溫柔。
“阿爹......你是不是不走了?”陸懷小心翼翼問。
秦百川大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膝蓋,如同枯木展枝般站起身:“不走了不走了,走不動了,沒人要的老家夥還是守著點房子吧,省得這個以為要給那個,那個以為要給這個的......我一個都不給!”
氣氛仍舊是不好,陸懷垂眸立在一旁,想了想,還是將手裡的茶葉遞到秦百川懷裡:“本來是想來送送阿爹的,玉嫻茶葉都揀好了,想著讓你帶去喝的......”
秦百川摸著茶葉,靜默了須臾,突然苦笑:“也好,也好啊,在家裡喝是最好,省得去了彆人家,被彆人惦記上這好茶了。”
說著他又把茶還給了陸懷:“不過這茶還是放你們那兒吧,我這嘴現在越喝越刁了,自己那瞎泡的都瞧不上,隻想喝玉嫻弄的......我不走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去你們那兒喝!”
秦百川語氣鬆了下來,陸懷也稍稍鬆了口氣,滿口答應:“行,阿爹,要不今天晚上去我們那兒吃吧,我半下午去菜市場看看能不能淘點好菜?”
“好!菜市場我跟你一起去,玉嫻也一起,你們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阿爹來買。”
“請阿爹吃飯哪裡能讓阿爹出錢買菜啊,都我來吧。”陸懷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示意出錢,可轉念想到李玉嫻的身子,興頭就稍稍打了折:“玉嫻是不能跟我們一起了,她有點感冒了,還是讓她彆出去吹冷風了吧。”
“啊?小娘魚又病了啊?這......怎麼弱不禁風的......那更要多吃點好的補補了!”秦百川嘖了一聲,臉上愁緒也上來了:“這馬上就要過年了......”
陸懷亦歎了口氣:“我在想要不要帶她去看看中醫了,西醫都不管用。”
“對,看中醫,身體虛麼是要調理調理的,我認識一個老中醫的,他蠻好的,到時候你去看看,沒什麼病也可以弄點膏方吃吃,對身體好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