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
“直至如今,我仍覺得在這裡得到的都似偷來的一般,我仍覺得好似有誰會將我所珍愛的一切搶走,無論是午夜醒來,抑或極樂之後,悵然若失。”李玉嫻第一次與陸懷說起這個心情,這種恐懼有時候很濃鬱,濃鬱到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她不想與陸懷分享,亦不想讓陸懷為自己分擔這樣的敏感......因為她知道,她的陸懷也同樣是個敏感的人,有時甚至還不如自己能夠承起這些令人恐懼的心事。
“即便在世界那頭,有著我相伴幾十載的至親,可我仍會留戀這裡,我甚至覺得,我在那個世界無法安寧靈魂終於找到了歸處,那些格格不入,那些古怪異類的想法終於找到了容身之所。”李玉嫻咬了咬唇:“我本已接受自己是為怪物,如今撕開帳幕,才知道我亦可以成為再尋常不過的人。”
“我想跟從本心,做想要做的事。”
陸懷:“......”
“乖乖......”沒有得到陸懷及時的回應,李玉嫻不禁循著摩挲過去,捏住了陸懷的手,指尖微顫。
“不會的,不是偷來的,也沒有人搶走!”陸懷一把摟住李玉嫻的腰,很緊很緊:“你也不是怪物,你就是你,你在我身邊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陸懷很激動,她體會到了李玉嫻幾乎壓抑不住的難過,哪裡還能見得李玉嫻如此委屈,心裡急於想要安慰,就是傾儘所有想要博她一笑都肯了。
“傻姑娘,你就哄我罷,我亦知曉這世界有諸多規則,哪裡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李玉嫻再次笑了,隻不過少了些歎息之意,多了些真心高興:“定是要事事讓你過問,你允許做我才做,你喜歡我做我才做啊......”
陸懷癟了癟嘴,幾乎要哭。
“你之前是怎麼說的?你要做我的......‘人間向導’?”
“嗯。”
“真好。”李玉嫻輕揉著陸懷的指尖,倏然喟然一聲:“若是我外祖母也能見一見這樣的世界就好了,她定然會高興的。”
是了。
外祖母。
李玉嫻能有這樣的性子,應該也跟她的外祖母有很大的關係吧。
雖然隻聽得些隻言片語,但很容易就能知道,那定然是個不同於尋常女流的偉大人物。
“你外祖母......在你來時,還健在麼?”
“嗯。”李玉嫻如此喜愛她的外祖母,應該也很想念她吧。
“那你應該很想她吧?”
“是,秦阿婆走的時候,我亦是難過十分,難免惦念起了她,想她身子大不如從前,想她如今過得怎樣,想她知道我不在了,是否會......”李玉嫻不敢再說下去,喉間有些哽咽。
說起秦阿婆,陸懷也難過起來,但她還是安慰道:“老天爺一定會托夢給她的,告訴她,她的寶貝外孫女現在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很好呢。”
“嗯......”
“你跟你外祖母是不是很像?”以免李玉嫻陷入到那麼沉重的話題中,陸懷轉移話題問道。
“你是說長相還是性子?”
“都可以說說啊,以前就聽你囫圇吞棗說過幾句,我就挺好奇的,你外祖母到底是何方人物,是不是很厲害?”
李玉嫻歪著頭沉吟片刻,道:“我曾聽母親說起她的故事,她早年亦是個苦命人,她是秀才之女,幼時便喪了母,後因她父親始終無緣功名,窮困潦倒,在將死之時將她托付於一位友人,友人又將她草草嫁人,嫁給了當時舜湖商賈人家不受重視的二兒子,也就是我的外祖父。”
“你也曉得,雖說商賈之家富庶,但到底是遭人瞧不起的,更不必說,那時比我外祖王家更得勢的還有張家、沈家、吳家三大姓。”李玉嫻歎了口氣:“唯一要說好的,可能就是外祖父品性純良,又曉得外祖母識過字讀過書,心思縝密,做事周全,因而對外祖母還算敬重,婚後相敬如賓,傳為佳話。”
“外祖母心性活絡,聰慧有謀,樂善好施,漸漸就在妯娌間顯出能耐來,以至後來外祖父都因她在家中受器重,雖一度遭旁人妒忌,但她也能妥善應對,叫人拿捏不住。”
“你外祖母也太......”陸懷都有點想象不到,在父權社會打壓如此重的時代,外祖母真這麼厲害:“這拿的是什麼大女主劇本啊!”
“是,她是我此生最為敬佩之人。”李玉嫻眼中含著光:“幼時我還不懂她的教誨,長大愈想愈覺得有大智慧,隻可惜.......我最終未曾長成她所期待的樣子。”
陸懷一愣:“什麼意思?她期待你長成什麼樣......?”
“若說外祖母有一點不好,便是性子有些執拗,尤其在她主家之後,對子女頗為嚴厲,且與尋常母親偏愛兒子不同,她更喜愛女兒,偏愛叫女兒活成她的樣式,也叫女兒也就是我的母親能夠像她一般管事經商。”
陸懷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懂了。
果然,李玉嫻接著說:“隻是我母親並不喜愛那些,亦不肯答應外祖母為她安排的親事,轉而看上了我的父親,一介遊學窮秀才哈哈哈。”
陸懷嗤嗤笑出了聲:“有意思欸!然後呢,哇,怎麼感覺你家的故事跟戲折子一樣,也太精彩了吧!”
“我外祖母自然不悅,知曉後當即怒罵道,你外祖就是個窮秀才!窮得自己妻女病了連帖藥都買不起,怎麼的,你也要嫁過去,被那窮酸氣苦死不成?”李玉嫻佯裝怒音,學得那叫一個像模像樣。
“哇,還真是,這是什麼命運的輪回!哈哈哈哈自己老爹是個窮秀才,自己的女兒還要跟窮秀才私定終身?”
“是啊,因此她不大能看上我父親,我父親也懼怕她,哈哈哈哈。”
“可你外祖母雖然不支持,但最後還是成了親,有了你.......而且你父親後來還當了官,說明跟你那個窮秀才曾外祖父還是不一樣的,很有兩把刷子啊。”
“嗯,我父親後來遊學趕考的錢,都是我外祖母出的,她到底還是心疼自己女兒,不舍得她跟著窮書生過苦日子,而父親也算爭氣,考取了功名亦得了官位。”
“那也不錯了。”
“可她到底還是嫌我父親身上那股迂腐不化的官場書生氣,又不得不對已經當了官老爺的姑爺留有幾分尊敬,因而總會時不時私下偷偷與我數落我父親......”
陸懷樂不可支:“噢!我懂了,所以你外祖母是發現扶不起你母親這個戀愛腦之後,轉而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是嗎?”
用時興話來說就是,大號練廢了,抓緊練小號。
“應該是。”
“為什麼是你呢,你外祖家就沒有彆的孩子可以培養了嗎?”
“你方才不是問,我與我外祖母像不像嗎?”
陸懷嘖歎一聲:“明白了!”
“隻是長得像,性子不大像,但的確外祖母在眾多孩子中要偏愛我一些,許是因著女孩兒裡我長得最像她罷。”
“我覺得應該是覺著你最聰明!”陸懷篤定道,但想到剛剛李玉嫻說的,陸懷又訕訕道“但是你也跟你媽媽一樣,對經商那些不感興趣是麼......”
“倒並非不感興趣,我是願意的,隻是我的性子......到底沒有做生意的天賦......但即便如此,與其於家中受人眼色,我更想待在外祖母身邊受她寵愛庇護......”李玉嫻歎了口氣:“隻是我父親不許,認為知府千金不好好擇良人相夫教子卻跑出去經商,傳出去了叫人笑話。”
陸懷聽到這裡,頓時氣得一悶:“不是這?他瞧不起這經商賺來的錢,但他當初可是拿著他看不起的錢考了試當了官......所以你就放棄了你外祖母那邊......?”
“有時去了那邊仍舊會做些事,但大多不會出麵......事實上我確實無心去做她要我做的事,不是因著我不想或是父親不許,而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到底是外姓,哪裡能真正插手外祖家的事,即便外祖母在時,家中上下看在她麵上不會說什麼,但等她走了,我必然毫無立身之地。”
陸懷咬唇無語,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畢竟不是戲折子,哪裡有那麼多驚天地泣鬼神的傳奇。
李玉嫻舒歎一口氣:“我也想明白了,能有如此際遇來了這個世界也好,即便不來,我......”李玉嫻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察覺到李玉嫻呼吸微促,情緒不安,陸懷立馬抱緊安撫她:“來了好來了好,來了換個人繼續疼你!”
“嗯......”李玉嫻笑了笑,突然自嘲道:“若我能更像外祖母些就好了,說不定能更有用些。”
“誒誒誒!你不能這麼想!”陸懷聽她突然妄自菲薄,急了:“你要是像你外祖母那麼厲害,你都不會踏進我家了,說不定直接就能在外頭支個攤子做生意了!”
李玉嫻怔住了,想了想,倏然笑出了聲,且像是戳中了什麼笑點,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你笑什麼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陸懷也跟著笑了起來。
“嗯。”
“我跟你說啊,我這也是遇上你後悟出來的,什麼緣分啊,都講究個剛剛好的,多一點少一點,可能我們就遇不上啦!”
“嗯!”
“哎,你彆這麼敷衍,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確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