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個刑科給事中怎就那樣固執死板,橫豎都要插一腳。”
“可不是。”另一個官員一邊整理手中文書卷宗,一邊道:“最煩那些個言官了,不管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在聖上跟前說上那麼幾句,回頭上邊的人發火,苦的卻是我們。”
說話的正是順天府的治中與通判二人,此番他們要重新整理卷宗,以便那位給事中閱覽。
說來,他們的官級均大過一個區區七品的給事中,此番不得已要受此辛勞,是以滿腹怨言。
談起這個案子,也不過是婢女謀害主子的小案子,早已經蓋棺定論。
可是,那刑科給事中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聲,以一己之力阻止了犯人午時的腰斬之刑,硬是改成收監。法場之上,順天府尹的臉當場就氣綠了,隻是偏那周知斐言之鑿鑿,府尹隻能憋著悶氣,由著他重審此案。
隻不過,這一來,梁子便結下了。
二人正在收拾手頭的卷宗,門外卻有人催著:“二位大人,我奉府尹之命前來,請大人們過去。”
那治中麵色登時不好看起來,心裡暗罵一聲,往案上卷了幾份卷宗便同那通判火急火燎踏出了屋。
這廂,順天府大堂之上,一個身穿深綠官服的人坐在下首,耐心地翻閱案上的卷宗,逐一做出標注。執筆的手上雖有一層薄繭,卻無礙於在紙頁上書下一行悅目文字。
行筆一絲不苟,胸有成竹,一筆一畫剛直如勁鬆,頗具章法。
足足看了大半時辰,府尹卻是等的不耐煩了。
“敢問周大人,看得怎樣了?”
天曉得,他是有多麼厭惡此人。
偏偏周知斐始終麵無表情,一如平常地拱手道:“大人,言重了。”
府尹冷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朝府丞說道:“還不快將人帶上來,讓周大人審問一二。”
周知斐聞言麵色微變,鄭重道:“臨天國律法言明,各級官員須各司其職,下官並不敢越俎代庖。”
“你知道就好。”這話說的可並不怎麼客氣。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府尹這是故意不給周知斐好受,是以眾人小心謹慎,以免說錯話,平白招來災禍。
畢竟,世上似周知斐那般頭鐵脖子硬的人到底是少數。
很快,犯人便被帶上來。
數日的身心摧殘,人已經瘦脫了形,渾身上下傷痕累累,似受了不少罪。
那婢女在上刑台的那一刻,已然存了死意,本以為就這樣一了百了去了。可是偏偏在關鍵時候,有人喊了“刀下留人”。
如此,倒讓她生出幾分“劫後重生”的希翼來。
當恐懼來臨的時候,沒有人真正想死。
那婢女由官差攙扶著,丟到地上,滾了一圈後方才勉強扶住地麵。將頭抬起,微微側轉,灰敗的目光便鎖定住了一個人。
不是彆人,正是眼前那個救她命的大人。
這時,府尹便開了口:“這位可是周大人,他問一句,你便答一句。”
這便進入正題,幾個問題問下來,那婢女均是絲毫未有遲疑地將罪名認下,任是周知斐如何提醒也未有鬆口,不得讓人懷疑她是否受到彆人威脅。
“姑娘可是有難言之隱,不妨道與下官。”
“回大人,奴婢沒有什麼難言之隱。”
周知斐麵色稍沉,他閱過此案卷宗,發現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實則其中漏洞百出。也不知是何人暗中操作,便欲這樣草率定案?
恐怕,事情遠沒有表麵這般簡單。
最後,他隻能暫時停止審問,打算暗中調查,隻將人暫關押天牢。
不過,原定的死刑犯卻硬生生成了嫌疑犯,這無異於告訴眾人,順天府尹的判決有誤,著實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順天府尹當場甩袖離去,氣得麵紅耳赤。
眾人之中自然有明白人,此時隻朝周知斐輕歎了口氣,終究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官場上混跡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自古槍打出頭鳥,他們可不是什麼好人,大多明哲保身,不落井下石便不錯了。
待周知斐從堂內出來,外麵卻下起雪來。細而密的雪花斜斜鋪上屋頂的青瓦,氤氳出團團冰冷白氣,在眼前朦朦朧朧。
青石板路上,一個深綠身影撐著竹傘,漸漸沒入白幕之中。
然在他身後,一抹天青色身影不遠不近地相隨。
下著雪,街市上是沒什麼人的,多少有些靜謐。
地上積著雪,縱是穿著官靴,也難免打濕。周知斐走得不快也不慢,他一貫心思細膩,很快就察覺到了身後跟著的小尾巴。
循著步聲,對方偏瘦,應當是個女子。
他也未有什麼反應,撐傘步入一條小巷。或許隻是同路罷了。不過,奇怪的是,身後那女子也隨他進入小巷。
周知斐不禁開始思索,近日是否與女子有些瓜葛,使她不顧驟雨,這樣跟著自己。隻是想來想去,終究沒有這樣一樁事。他心中更加疑惑,究竟會是誰?
思索之際,不遠處疾駛來一輛馬車,周知斐一時不查,眼看就要撞上。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匆匆閃過,從天而降伸手拉開周知斐,危險擦肩而過。與此同時,一股少女的馨香盈了滿懷,周知斐整個人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