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問他:“你家主子又怎麼了?”
聞月道:“主子風寒未愈,不想見客。”
謝泠又病了?
裴遠道:“我進去看看。”
聞月抬手阻止他,聲音冷了幾分,“主子說不見就不見。”
裴遠不免罵聲連連,卻奈何不得他,隻得放下東西離開。
聞月見他離開,方鬆了口氣。
隻有他知道,清晏堂內什麼人都沒有。
…
郊外,有一片密林,時有毒蟲野獸出沒,鮮少有人來往。
茂密的樹叢成了鳥獸們最好的避所,在這裡即便隱藏了什麼,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林子深處,有一處墳地,墳包雖生了雜草,卻不知被什麼人修剪乾淨。旁邊立有一塊石碑,碑上卻無字。
天光昏暗,四周濕冷,石碑前立著一個男子。
他不知來了有多久,隻是麵色並不好,唇色蒼白,似在病中。
墳前擱著些瓜果祭品,燃了兩支白燭,檀香已燃了一半,幽幽煙氣盤旋飄遠,似無聲訴說著主人沉重的過往。
此地到底濕氣重,沒待上幾刻就濕了袍角,連著發絲,眉毛上都染了些許水霧。
薄冷的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咳嗽聲,男子抑製不住略微弓下了身,臉色又白了幾分。
謝泠來了已有多時,隻有來到此處,他的心才能得到片刻安靜。
他從來不過除夕,那些熱鬨,那些喧囂,都與他無關。
謝泠身上酒氣極重,他拿過酒壇子往地上祭了些酒,又自顧自飲了幾口,酒沒了方作罷。
地上散落著不少壇子,謝泠卻半醉半醒。
隱在暗處的聽竹看了不免擔憂,即便他事先在酒中摻了水,可主子一貫不勝酒力,且風寒未愈,要是……
聽竹平時寡言,此時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主子,時候不早了。”
謝泠卻道:“你先回去。”
聽竹如何能放心,隻好故作離開,人在不遠處候著。
周遭再度寂靜,謝泠站了多時腿有些麻,便尋了處乾淨地方坐下來,過往一大波記憶再次湧入腦海。
謝泠抬手拂上冰冷的石碑,緩緩道:“阿笙,當初若不是你救我一命,恐怕我亦不會活到至今。”
容笙是大燕國王族世子,隻不過是個庶子,自父母離世,兄長掌權後便被棄在廢宮,飽受了宮人太監不少欺辱。某種程度上,他們都是旁人一顆棄子。
深宮中,人心叵測,爾虞我詐,他們逃不出,隻能默默忍受,似籠中受傷鳥獸,等著獵人處置。
除過無憂,容笙是他在這世上所剩不多的光亮。
他們二人境遇相同,一個是敵國質子,一個是王府庶子。這世間的些許黑白人心,他們早已經看穿,更覺情意可貴。
那一日,大燕國宮中內亂,不知道那裡來的亂黨闖入宮中,殺燒搶掠,肆意妄為。宮中的禁衛軍與之交戰,死傷慘重,難敵這些不要命的狂徒。
容笙和他明白這是一次機會,二人便做好打算,準備逃出皇宮這個牢籠。
臨走時,他去找無憂,可是宮中太亂,他根本找不到無憂。
這麼一耽擱,反叫亂黨發現了他們。
容笙與他隻好並肩作戰,妄圖衝開一條血路。其實,他們都知道,隻能走一個人,都已經做好了為彼此犧牲的準備。
可是,最後關頭,容笙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
謝泠永遠也忘不掉那一幕,他眼睜睜看著容笙擋在他麵前,一大股鮮血濺濕了他的衣襟。
那一瞬,他的理智徹底崩潰,殺紅了眼。鮮血沾在他的衣裳上,已經分不清是彆人的,還是自己的。
謝泠殺了這些人,可不遠處又趕來更多的人。他懷了必死之心想要衝上去報仇,卻被容笙死死攔住。
“阿泠,你要活下去。”
而那時正好駛來一輛馬車,謝泠擲出劍殺了車夫,扶著容笙上了車,駕車而去。
幸運的是,北門尚未被控製,謝泠很容易就出了城門。
等他們到達安全的地方,容笙已經有些脫力了。
謝泠心中不是滋味,他們共同扶持,有數年的交情,如今好不容易活著出來,卻隻剩下他自己安然無恙。
謝泠紅著眼,“阿笙,你撐住,我們一定有辦法……”
山穀中,迎來一陣涼風,似在嘲笑他的想法有多麼荒謬。
荒無人煙的地方,又如何能有希望呢?
容笙的傷本不致命,可失血過多,加上無藥石醫治,當夜便撐不住,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日,正是除夕。
正是家人團聚的日子,可是他已經沒有了家。
謝泠至今仍然記得容笙臨終前對他說的話。
“阿泠,你帶我走吧,去你的母國也好,我不想留在大燕。”
“若有來世,不必生在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