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已經黑了,她不想驚動周母,便打算翻牆進去。
周府的牆院並不高,蘇娮輕鬆一躍便進了院落。
彼時,周知斐剛侍奉完湯藥,正要出來倒藥渣,二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麵。
蘇娮原本還慶幸沒有人發現,可看見周知斐在自己不遠處,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我不想驚動伯母,所以,所以才……”
然而,周知斐目光卻平靜的很,一點兒也不驚訝。翻牆一事,儼然已不是第一回。
他麵色溫潤如常,施了一禮,“蘇姑娘,佳節如意。”
蘇娮隨了句:“也祝大人新的一年吉祥安樂。”
蘇娮一手奪過了周知斐手中的藥罐子放到一邊,將自己手中的節禮放下,道:“大人,今夜街上熱鬨,不若去看看?”
周知斐麵露猶豫,“母親病勢還未大好,我……”
周知斐還未說完,就被人打斷了,裡頭傳來周母嘶啞的嗓音:“阿斐,蘇姑娘一個弱女子,街上行人那樣多不安全,你就陪著她去吧。”
“可是娘,你的身體……”
周母忍著咳嗽,故作輕鬆道:“剛才服下藥,我已經好多了,這便睡下了。”
周知斐素來不敢違母命,隻好應承下來,便跟著蘇娮去了。
此時,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街市燦若虹晝,人群接踵,熱鬨非凡。
蘇娮拉著周知斐的袖子,避免他被人群衝散。
前幾日,她特地讓步如煙替她做了簇新的大紅衣裳,質地極好的羽緞上用金線繡了她喜歡的梅花,裙擺處亦鑲嵌了細小的珠子,隨步子輕輕搖曳。走得極快時,身後的紅色披風輕輕揚起,似誤入凡塵的仙姝。
周知斐則是一身石青色圓領袍,氣質溫潤近人。不過身旁多了好動的女子,也使得他比平日少了幾分古板。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擁擠自然免不了,周知斐望著眼前的女子,默默拉緊了她的衣袖。
霓光下,少女明媚熱烈,似冬日暖人朝陽,他看了許久,不自覺唇角牽起一抹溫潤,隻將她拉得更緊。
或許,從第一次救她時,那種微妙的感覺就已經在他心裡紮了根。
狠厲無情的她,瀕死求生的她,嬌俏任性的她,抑或是明媚熱烈的她。
都是她,也是真實的她。
他從未與女子這樣近過,可他的心卻已經默許了一些事,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卻不自覺近了。
蘇娮雖走在前頭,卻並未忘記身後的周知斐。
街頭有藝人耍花槍,噴焰火,她總是將周知斐拉到安全的位置,不讓火焰傷到他一絲頭發。周知斐亦護著她,欣長的身姿莫名有了安全感,讓人群中一些登徒子不敢胡作非為。
當然,他清楚,蘇娮並不需要他保護。可他希望她身上的戾氣少一點。
街上也有賣花燈的,各式各樣的,瞧著也彆致。他看見蘇娮的目光盯著一隻兔子燈,便主動買下來送給她,蘇娮很開心,向他表示感謝。
二人在石橋邊站著看江景,身後的夜幕煙花漫天,熱烈而美好。
蘇娮回去後打算給陸雲衍寫信,告訴哥哥,她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
“大人,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有。”以往的這一天,他大多是在家中照料母親。即便出門,也不會過多停留。
蘇娮看向他,笑了笑,“那你現在見到了。”
此時行人少了,他們自己都未察覺,彼此拉著袖子,很久才鬆開。
…
謝府雖處僻靜之地,可漫天的煙花爆竹聲還是有些喧囂。
謝泠睡得不沉,又做了夢,人醒來時額頭上沁出了不少冷汗。
他披了衣服起身,此時外屋的二人已經睡著了。
聽到動靜,聞月便醒了,看見謝泠站在跟前,道:“主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謝泠忽然道:“你把聽竹叫起來,你們出去看看吧。”
“可是,主子你?”
謝泠道:“不用擔心我。”
聞月看著他,忽覺得往日裡清冷的人好似比平日多了幾分煙火氣,他便提議道:“不若主子也去看看?”
謝泠原本想著回絕,可忽地想起來什麼,便應了,“去備車吧。”
謝泠換了一套深色衣袍,便乘了車,離開謝府,前往熱鬨的朱雀大街。
街上人聲鼎沸,謝泠向來喜靜,便一人下了車,登上了城樓。
城樓上沒什麼人,反而靜謐。旌旗隨風鼓動,獵獵招展。
站在此處,可觀京城全景。入目萬家燈火,府宇林立,繁華之至。人流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歡聲笑語,共赴盛會。
謝泠看著城下的人群,目光下意識在尋找著什麼,可是並沒有出現他想要的結果。
迎著皓月,心底突生悲涼,身後煙花落幕,瞬間昏暗,於他心境倒意外和諧。即使身處極淵,他亦麵不改色,人心之暗早已勝過深淵儘頭。
他們這樣的人為複仇而生,要麼自己就是吞噬彆人的暗黑之淵,要麼反過來做了深淵的祭品,天道如此,弱肉強食向來是生存法則。唯獨天地不仁,待萬物平等,今日他為魚肉,明朝他便為持刀屠夫,而他謝泠也不著急,旁人既種下了因,他便坐等著收獲結果。
周遭雖喧囂,但此刻他的心莫名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