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到來也無太多懼怕,遺憾填不滿內心空白,刀鋒錯頸,不過一死。
周知斐靜靜等著那一刻,耳邊聒噪的風也漸漸止了。陡然耳邊一陣銳響,刀劍相接的聲音。他急忙睜開眼,便看到一柄長劍穩當當架在那襲來的大刀上。隻輕輕一掣,大刀便從那男人手中脫了去。
在他身前,一抹紅衣張揚烈烈,似日暮彤雲矮矮落幕,豔麗著景。一個清晰的聲音響起:“周大人的性命,也是爾等宵小狂徒可以取的。”
言罷,眼底冷色一閃而過,手中長劍毫不留情劃過那人脖頸,一道血線蜿蜒,人已當場斃命。其餘人大驚,紛紛衝上來就要報仇,無憂渾不在意,迎劍相迎,這些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眼瞅著一片鮮血淋漓,周知斐心頭一動,“無憂,放他們一馬,交給官府便是。”
無憂聞言,隻將那人一腳踢開,雖有不願,挨著那賊人的劍刃還是偏離了幾分,饒過了他的性命。
她現在已經不是殺手了。
好在他們來時的馬車上有繩子,無憂便將這些人綁起來,那同行的四名差役,其中一人重傷致死,另三人都受了傷。
其中一人哭道:“葉大哥都是為了保護我們,他是我們衙門裡功夫最好的......”
“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沒辦法活著出來,今後葉大哥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
“不用了。”周知斐聽著心中一痛,繼續道:“他沒有親人。”
周知斐記得,葉山是塘縣人,初見他時也是一個年少力壯的漢子,他問他為什麼來衙門做事,他隻說了四個字:懲惡揚善。後來跟他的日子久了,才知他少時父母雙亡,孑然一身。而如今,那個一身正氣的男兒永遠離開了。
無憂見他眼底一濕,看得出來他同這名差役感情深厚,安慰的話到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隻能保持沉默。
押送人犯的路上,眾人一言不發,籠罩在一團陰霾裡。
回去的後事是周知斐親辦的,人終究是要葉落歸根的,他親去了塘縣,在一眾鄉親的幫助下將葉山安葬好。葉家墳塋背靠青山,倒也算得上是青山一處埋忠骨。
整個過程,無憂是跟著的,喪禮完畢後,看著周知斐忙前忙後辛苦不少,便勸慰道:“葉兄弟若在天有靈,也會感激你為他所做的一切。”
周知斐將袖口的白布條重新係好,那圈白布末端被他牢牢攥在手中,一瞬仿佛下了什麼決定。再回頭時眸光堅定了幾分,對無憂道:“無憂,若我有這樣一天,你......”後話卻來不及出口,被一隻手擋著。
“不會的。”無憂看著他,也不知著了什麼魔,不肯他將那句話說出來,她的掌心微冷,感受到手下那處溫軟,心愈發不平靜起來。
周知斐不由屏息,看也不敢看無憂,生怕有任何逾越之舉,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呼氣極其淺微。
無憂還未從那感覺中清醒過來,很久才舍得將手放下去,略覺尷尬,耳廓也紅了一片,急著解釋:“大人,我...我不是......”
周知斐看著她的吞吐樣子,清咳了一聲道:“無憂,你不用解釋,我知道你原是一片好意。”
無憂想起什麼,便說:“大人既然知道我的好意,為何不接受?”
周知斐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無憂繼續說:“葉兄弟如今走了,大人身邊又無護衛,無憂想毛遂自薦。”
周知斐當即拒絕:“刑部從未有女子當差。”
無憂就知道他會拒絕,也不再爭取,心中已經拿了主意。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周知斐匆匆用過早飯便出了門。他如今到底是五品的郎中,出行自有馬車接送。到了刑部,周知府遠遠便瞧見一個人站在府門前的石獅子旁,心中思忖便是告官也應按著章法來。因他緊著公務,便未及多想,匆匆步入府門。
誰想剛跨過門檻,一隻腳還未邁進去,身後便有人叫他:“大人。”
這熟悉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今日的無憂女扮男裝,一身淺紫圓領袍穿著倒也生俊,叫他想起那年嘉州之行,她也是一身紫袍,站在人群裡頭,如擎在驕陽底下的紫羅蘭。
他方要問她的來意,這時府內一個官差走出來,指著無憂朝他頷首道:“大人,你認識他?”
“今早這人便巴巴候著,聲稱是你的護衛。”
周知斐聽著眉心微蹙,回頭去看無憂,她卻避開目光躲在自己身後。左右他又不能將她趕出去,隻得道:“他說得不錯。”說罷,人便頭也不回往裡走。無憂看出來他有點生氣,急忙跟上。
到了地方,周知斐一言不發自去看今日的文書,無憂替他磨墨。無憂到底耐不住性子,試探道:“大人可是怪我擅作主張了?”
周知斐剛批完一卷文書,起身向門外的官差吩咐了一句,因著聲音低,無憂什麼也沒有聽到。人回來時,無憂繼續磨墨。
沒一陣子,那官差回來複命,手中捧著一套簇新製服。藍灰色的料子,與周知斐的緋色官服不大一樣。
見她盯著那套衣服看,周知斐便讓人放下衣裳下去,看向無憂道:“把衣裳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