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才出了太陽,地上潮氣漸漸烘乾,碎金光茫籠罩,晴陽正好。
無憂與周知斐尋了個館子用飯,嘉州之人喜食辣,菜品無辣不歡。沒用幾筷子,周知斐便覺一股熱辣感直衝咽喉,他飲了幾口茶,方覺好轉。又見無憂吃得開心,便撿了幾筷子涼菜陪她用飯,看著並無絲毫不妥。
隻是那辣椒是本地產的,辛辣尤甚,即便是涼菜味道也不淡,才吃下去幾口,周知斐便嗆到,側過頭去咳嗽不止。無憂放下筷子,向他遞上一杯糖水。
“大人,我不知你不能吃辣。”
周知斐咳了幾聲,麵上紅了,艱難道:“怨不得你,入鄉隨俗罷了。”
無憂喚了那小二前來,問過之後果真這館子是地道的川蜀特色,清淡菜品幾乎沒有。無憂眉心微皺,“大人,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周知斐眼見一桌子菜,棄了難免浪費,隻道:“不用了,我用水釋一下就好。”
無憂見他往空碗裡倒了些水,又將菜放進去淘了一遍,不多時,那清水上便浮了一層紅油。他倒吃得順意,看著她唇角彎了彎,無憂卻不大滋味。
用過飯,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館子,無憂道:“大人本不必遷就我的口味。”
周知斐看著她道:“若叫無憂來遷就我,我自是不願的。”
嘉州的街市本也熱鬨,此番出了太陽,南北的商販開門擺攤做起買賣,街上的行人也漸漸多起來。
逛過一道街,二人便回了州府。
晚些時候,眾官員齊聚議事,地點是湖中心一處畫舫上。既是畫舫,難免多些瘦馬歌姬,琵琶聲配著昆曲,在潺潺湖麵中心漾開,長長的韻尾拖過兩岸去。
這次是由兵部右侍郎鄒武牽的頭,此人一貫狂妄自大,居功自傲,眼底裡見不了幾個人。此刻酒酣尚足,半醉半醒,見舫中尚有幾處空座,便道:“人還未齊嗎?”
眾官員品級皆沒有他高,聞言麵麵相覷,那一旁站著的侍從不覺出了一脖子冷汗,隻硬著頭皮道:“回...回大人,侍郎大人驟染風寒,前兒派人回話說來不了,一切事宜由周大人聽從便是。”
鄒武聞言冷哼一聲:“這老匹夫!”心中罵著,可那三個空位,著實晃眼睛,分明是不給他這個新任侍郎的麵子。一個侍郎,一個尚書他收拾不了,但區區一個郎中他還不能給幾分顏色瞧,況且這人往日裡參過他幾本,隻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當即道:“那周知斐人在何處?”
有人回道:“大人,現下離一刻還未到,隻怕周大人還在路上。”
鄒武赤紅著臉一拍桌子,“本官倒是要看看,他究竟幾時來!”這麼大手一拍,那桌上的酒杯紛紛落了地,駭得一眾官員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恐被牽連了去。
彼時,毫不知情的周大人尚在來的路上。
“大人,我隨你去吧。”
他隻輕輕應了一聲好,二人便往畫舫的方向去。岸邊有久候的船家,二人由他載了一程,臨近了畫舫便聽得一陣絲竹之聲。無憂方知周知斐為何不願早去。
小船靠住,周知斐皺眉上了畫舫,無憂默默跟在他身後。侍者見他們來了,便打開了門。
周知斐才進去,剛與眾人見過禮,便遭了刁難:“周大人為何現在才來,是看不起我等嗎?”說話的正是鄒武手底下的兵部郎中。論起來他同周知斐是平級,誰也越不過誰去,不過仗著鄒武罷了。
眾人早料到,便隻顧著看戲,倒沒人肯為周知斐辯駁一句。
這時,周知斐看了一眼沙漏,從容答道:“下官記得原先議事的時辰是亥時一刻,現下正到一刻,便算不得誤時。”
鄒武道:“先前諸位大人到齊,獨差周大人,眼下既是最後一個來,當罰酒一杯。”
當下便有人起哄:“對對對,還未請教周大人的酒量。”
“鄒侍郎既讓你喝,周大人可莫要推辭。”
此起彼伏的聲音中,偏偏無一人為他解圍,周知斐看著鄒武,明白自己這一遭怕是避不過了,當即道:“應當如此。”
可當鄒武那酒端到跟前,周知斐卻愣住。無憂看不過,欲上前卻被他拉住。無憂看著那大如海碗的酒杯,心中氣憤,周大人素性不沾酒水,他一個文官如何受用得起?這擺明了是欺負。
周知斐遲遲未接,那鄒武揚眉笑道:“周大人,這可是聖上所賜琉璃杯,我向來敬佩大人高義,忠諍建言,此杯自然配得上周大人。”誰不知他這是那聖上之物壓著他,若他不肯喝便是對聖上不敬。
周知斐的手動了動,到底雙手捧起了那杯酒,鄒武笑拍他的肩膀,又道:“鄒某出身軍旅草莽,若有不妥之處,周大人莫怪啊。”周知斐也向他笑了笑,便打算喝。可這時斜地裡一隻手將那碗酒奪了過去,周知斐手中瞬間一空。
鄒武亦詫然,眾人的目光頓時看向周知斐身後這個人,心道周知斐帶來的這小子也未免太不知趣。
周知斐看著無憂的舉動,儼然沒有料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