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中午,一樓的遊客比她剛來時翻了幾番。
杏眼掠視人群,盛衿霧終於在樓梯拐角處找到那個孤清身影。
“季褚望。”
古畫前的男人側頭,一雙哀鈍的眸子看得她心底一驚。
小時候,她家裡曾養過一隻哈士奇楚義。
那時她剛上初中,第一周星期天去上晚自習後,楚義離家出走去尋她。
全家人找了一夜,當她找到它時,它就是這麼望著她的。
無光又窒礙。
就像冬夜裡的濕柴,越積越深,但擦不出火光。
其實她從穿著就可以看出季褚望必定出身不菲,但去年見到的他與現在完全是兩副模樣。
那時的季褚望是秋雨玉蓮,冷極意淨。
而今天,他換了身全黑西裝的行頭,她卻在他身上找不到半分從前的影子。
到底是什麼,把他惹得亦正亦邪,甚哀甚愁?
盛衿霧凝思著,蛾月眉如纖枝往中心攏蹙:“介意去那邊說幾句嗎?”
季褚望隻低低應了聲嗯。
走到角落,見四周無人,她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還好嗎?”
鳳眼落定遠方綿延的山巒,其中他正對麵的山頂壓著一溪白雲。
季褚望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喉結微動,嗓聲脫唇,落在空氣中的是寥寥邈淡的闌珊。
“嗯,剛參加完葬禮”
盛衿霧怔住,心中突湧的一席寬慰話過了理智,隻敢化成兩字:“節哀。”
一句簡單卻百用的話把氛圍弄得更加低迷。
季褚望淡淡收回目光,眼眸半闔,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隻剩眼尾鉤翹著。
“沒事,隻是個不相關的人。”
雖然不信他沒事之類的話,但盛衿霧還是指著他的額頭,好心提醒。
“你這兒磕破了。”
捕捉到他麵上一晃而過的滯色,她從包裡翻出一張創口貼,碾平雙手遞給他。
“外麵下雪了,彆淋濕傷口,感染了。”
他接過創口貼,捏在手心,鳳眼輕抬。
日光穿瞳而過,玻璃體純透清澈,真摯的誠意詳晰可見。
“謝謝。”
“你是不是生病了?”
見他搖頭,盛衿霧指了指他手背上那個滲了血點的針孔。
季褚望不在意地抹了抹手背。
她抿了抿唇,故作輕鬆地說:“我隻是看這血是新鮮的,而且昨晚你沒有。”
男人聽聞,唇側氳了一抹淺顯不著溫的笑:“你在關注我?”
“你可以這麼理解,但我關注你不是因為對你有興趣,而是……”
“好奇。”
窗外的山青雪白好像都掉進了說話人的眸子裡。
盛衿霧甚至能看清她也被圈映在那片美景裡,豔成了如詩如畫的一闕鬨春嬌花。
她出怔地凝著,半晌回過神來,雙頰已是輕紅飛霞,隻好彆開臉,愣愣解釋:
“我們女生天生八卦而已。”
他攤開掌心,是她方才給他的創口貼,緩緩出聲:
“那幫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呢?”
盛衿霧心裡的金句脫口而出:“行善積德,建設美麗中國。”
季褚望倏然笑出了聲,俊逸的麵容似汝窯裡的天青玉瓷。
那疏疏笑意也成了釉光裡的水波裂紋,深深淺淺,清貴極致。
“以後扔手機,換個遠的地方。”
“你定位了?”
回想起昨晚,少女心生戒備,紅唇也抿成一條線:“沒有以後了,我已經把錢轉給你了。”
他收了笑,一雙鳳眼本因方才的笑初霽冰雪。
現聽到這話,又覆上一層冷晶:“我沒手機。”
“那我給你現金,”她從錢包裡拿出幾張紅鈔,“總共多少?”
“一千二,它是定製的散光鏡片。”
受著這天價隱形眼鏡,盛衿霧咬著後槽牙,唇角稍撇,扯出句話來:
“好,我現金沒那麼多,你把銀行卡號說給我,我直接轉賬入戶。”
他長眉緩舒,淡淡勾著唇:“銀行卡凍結了。”
她瞥著他,冷冷說:“那就支付賬戶。”
“手機被你扔了。”
盛衿霧不打算和他多廢話,攏緊眼裡的水光,逼問:“你今天怎麼進來的?”
季褚望仍是隨意一答:“混進來的。”
她沉下臉,落在空中的聲音明顯不善:
“季先生,我不是在與你開玩笑。”
他也端正了臉色,一對濯洗過的清眸,凝睇著她:“沒開玩笑。”
“你天天被人追,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
盛衿霧瞳珠一轉,腦子裡刹那間冒出幾種可能:“高利貸?人販子?或者其他的違法買賣?”
男人搖頭。
她湊過臉,故意刺他:“每次見你都增加新的傷口,難道是體質特殊,拿你當小白鼠做藥物實驗?”
他又搖頭。
“算了,關我什麼事,我隻要把錢轉給你就好。
你等我一下,我去樓上找穆何借錢。”
“盛衿霧。”
剛走出一步的粉色倩影頓住:“怎麼了?”
“眼鏡四百。”
盛衿霧聽聞,把手裡的五張大鈔全給他。
男人抽出兩張,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隻要四百。”
她把一張百元塞進他手裡:“這是車費。”
說著,又通通把手裡剩下的兩張都給了他。
“這是你昨天等待我的時間,光陰難買,兩百算少的了。”
看著手心揉成一團的紙幣,他眉間初陷,玻璃外的雪光也映亮了那處不悅的紋路。
盛衿霧從包裡掏出手機:“如果你現在有需要,我可以借你給朋友打個電話。”
他攥緊手心的紅鈔,薄唇簡潔吐出三字:“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