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到晚上,從晚上又到早上,顧瑜帶著耳機,在宿舍彈了一整天的鋼琴。在所有人醒來前,顧瑜把鋼琴放回原位。她想彌補過去,卻更想擁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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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周三。
“明天是第8天,周三後的第8天也是周三。”明天應該是周四,也應該是周三。這讓顧瑜有了一種世紀末的恐慌。一周過去了,一切能回到原點嗎?顧瑜期待這恐怖能輕易地自己結束,同時為這無所事事的日子即將完結而可惜。也不知道是她馴服了心中的恐怖,還是恐怖馴化了她。
《聖經》裡短短的七天可以創造一個世界,現實中荒謬而漫長的七天卻足以毀掉一個年輕人對整個世界的認知。對第七天的顧瑜來說,時間的概念已經不重要了。每一天都是久遠的昨日,今日在到來前已經變成了昨日,更何況是明天。
“明天是存在的,而我的生命屬於今天。”顧瑜平靜地想,如果第七天是最後一天,那她就要做事,去做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你想做而不敢做的是什麼呢?”
隨意結交新的朋友、談一場衝動的戀愛、漫無目的地旅行、還有所有浪費青春的美好而浪漫的事……可是,一天的旅行隻夠填滿出發時的期待,友誼和愛好還沒有萌芽,愛情更是毫無指望的。這樣的年代,誰還敢相信一見鐘情呢?在顧瑜看來,第二天就會被遺忘的一見鐘情是一場廉價而可恥的騙局,她不願意自欺欺人。
“但我還是可以離開學校,離開城市的。”
沒有了時間和金錢的顧慮。美食、美景、美色……顧瑜可以用一天的時間讓奢侈淹沒自己;書籍、電影、戲劇……顧瑜也可以用一天的時間借故事忘記自己;家鄉、舊友、童年……顧瑜還可以用一天的時間用自己想念自己。
和大多數人一樣,顧瑜的“自我”是一種堅固而持續的不安全感。物質的享受、精神的迷醉、被簇擁的熱鬨,當這些東西真正到來時,總難免讓人感到無措和空虛。顧瑜已經受夠了無措和空虛,最後一天了,她要真誠地對待自己。
早上,她給家裡打了電話。家人們正在上班的路上,聽著對麵嘈雜的人聲,她說了很多想說卻從沒有說過的話。這些話是家人之間無解的憤怒與悲傷,是太過簡單的真相與太過複雜的愛,是平凡生活之下湧動的情感暗流。她不容打斷、快速而激動地說完,然後是對麵短暫的沉默與不解、下意識的斥責與反駁、安慰與訓導……顧瑜沒有聽完,隻淡淡說了句抱歉,就掛斷了電話。
顧瑜又給童年夥伴們打去電話,有的人接了,有的人沒接。從短短的對話中,她能聽出對方懷念中透出的生疏與懷疑,而她隻是想聽聽她們的聲音而已。人總是通過他人來定義與認識自己的。她想和過去的人一起看看童年的自己,某種程度上,她做到了。
中午,顧瑜去圖書館借了那本書,然後把書又放回那個課桌。她覺得,那本書也許就屬於那個地方。
下午,顧瑜站在教室的門外。她聽到老師們與時代脫節的疲憊,學生們對考試的熱情,還有未來對他們的冷冽。大學,University,少年的向往,成年的分水嶺,這樣一所對普通人來說很不錯的大學,足以成為一個家庭的驕傲。那麼多的青春與智慧彙集在這裡,顧瑜走過一間間教室,想成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又害怕成為活在遙遠昨天的他們。
她問自己:“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經走向了明天,隻剩下我還留在這一天的循環中嗎?”
到底是什麼囚禁了她,是童年、當下、曆史、未來,還是她自己呢?當變化失去了現實的意義,當永恒成為虛無的囚徒……那“大學”還有什麼意義?哦,誰又知道“意義”有什麼意義。
University,是“整個世界,宇宙,現有事物的總體”,是“所有的事物,每個人,全世界”,是“全部在一起的,整體,全部的,與所有人有關”的,“變成一個”的。
已經上了一年的大學,顧瑜竟然今天才去查了“University”的意思。原來,簡單的了解會變成拒絕去了解,知道一點還不如全然不知道。
不,顧瑜受夠了這些虛無縹緲的自我掙紮,她想和人對話!
顧瑜在宿舍的聊天群裡提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你們被困在了一天裡。比如說今天,每天都是同一天,每天都是今天……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件事,隻有你一個人發現了,那你會怎麼做呢?”
“顧瑜你剛剛都不接我的電話,你跑到哪裡去了嘛。”陸宛第一個回複,卻忽視了顧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