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江鬱多少有些了解,趙家有位嫡子是出了名的飛揚跋扈,此人還十分好色,如今張趙兩家針鋒相對,誰都拿彼此做不了發泄口,那就隻能從彆的事情上旁敲側擊。
比如,他這個曾於張家嫡子有過婚約的人。
江鬱的眼神一暗,他如今落魄到了芳金閣,張家不敢頂著皇帝的威壓救人,那麼趙家從他下手,不但能打張家的臉,還能替皇帝監視一二,可謂是一舉兩得。
“你不要害怕,這隻是迷藥,趙家那個嫡子是個酒囊飯袋之輩,你把他迷暈了剩下的事交由我來處理就好。”
江鬱不敢應,要他在趙家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做這樣的事柳如清要替他背多大的風險。
柳如清最怕江鬱猶豫不決,緊握住他的手:“殿下,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芳金閣的水比您想象中的要深,我有自保脫身的能力,您信我。”
江鬱手上冷汗不止,竟有些微微發顫,柳如清一眼猜出了他的顧忌把他肩膀摟在懷裡,如從前兄長那樣。
“離開以後去哪裡都好,離京城越遠越好,不要去東,那邊戰火還沒結束,不管有沒有你兄長在你都要活下去……”
從前,柳如清和兄長站在城門外,柳如清紅著臉送了一段柳枝給兄長,她說“柳”即是“留”,她希望兄長能早些歸來娶她,可沒想到這一彆,便是送彆了柳家滿門忠烈,送彆了柳如清的一輩子。
而今柳枝還未謝,江鬱卻送彆了柳如清一生。
她以官妓這樣一個風塵身份在滿是膿醜腥風的雲朝堂混跡十年,她的前半生風頭無量,擁有父母疼愛,兄弟愛護,傾慕之人相伴,可及笄之年跌落雲泥,成了身不由己的賤婢。
這樣的人生她絕不想在江鬱身上重新看見,她和江鬱曾經差一點就可以成為家人,為他遮風擋雨,如今再無緣分,她也仍想將這位少年當作唯一的弟弟愛護。
柳如清什麼都算到了,就是沒算到這次趙家是抱著皇帝的殺心而來。
等到江鬱以芳金樓官妓的身份等在房間裡,柳如清見到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士兵把守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來者並非是趙家的那位嫡長子,而是另一位名為趙詠的庶長子,以前隻是刑部中一個辦事的,如今升遷為刑部侍郎。
自古嫡庶長幼有序,庶子縱使有天大的能耐,也難以跨越嫡出血脈的鴻溝。
而這位庶長子卻是個意外,他以最殘忍直接的方式殺掉了嫡長子,又因有皇帝的賞識,這才迫使家族不得不依靠,生生氣死了趙家的原配夫人。
趙詠一身官服腰間彆了一把繡春刀,錚亮的刀柄在月色下反射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寒光,柳如清有一瞬被嚇得說不出話,怔愣片刻,立刻上前擋身。
“誒!站住!你是什麼人啊就敢往裡進?我這屋子裡可是乾乾淨淨的小哥兒,是趙家公子要的人,得罪了貴人你有幾顆腦袋夠賠!”
柳如清一身潑婦無賴的勁頭擋在趙詠身前,絲毫不讓,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趙詠壓根不拿她當回事,冷笑說:“從今完後趙家隻我一位公子,以後可彆認錯了。”
“您可彆打量著懵我,趙家公子我可是見過的,您雖然在刑部任過職,可也不能替代趙家出麵吧,您家裡……”
柳如清話未說完,耳邊帶起一陣掌風,趙詠狠狠一巴掌將柳如清整個人都打到了地上,白皙的麵皮霎時浮現出清晰的紅。
“一個賤婢,也敢和我頂嘴,這就是你們芳金閣的規矩?難不成本官今日剛升的刑部侍郎也要知會你一聲?”
柳如清腦子裡嗡嗡作響,朝堂變化極快,她並不能第一時間知道消息,因此還真不知道這事的真假性,隻知道要真是這個人進去恐怕江鬱今天晚上就凶多吉少了。
說罷,他一腳踹開了門,紅燭薄紗,冷風破門而入,江鬱在床帳裡忍不住打個哆嗦。
芳金閣有芳金閣的規矩,即便是發生不雅之事也是要有一係列的流程和規矩的,迷藥入酒,喝下去要不了片刻功夫就能起效。
簾子被猛地一下向兩側掀開,露出一張極致扭曲變態的臉,江鬱被嚇了一跳。
“果真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怪不得張家人不肯輕易放棄你。”
提到張家,江鬱心一痛,隨後的思緒全部被趙詠一身刑部的官服所震驚,刑部的人,怎麼會是刑部的人!
愣神的這麼一會,手腕被突如其來的大力猛地扯下,再被卡著下頜狠狠地摔到床榻上,背後一熱鈍痛霎時傳遍了全身,江鬱覺得可能是愈合不久的傷口又裂開了。
他顧不及那些,因為鉗製他的那雙手一隻移到了脖頸,掐著要害處,力氣大到他根本喘不過氣,而另一隻手卻是遊走於他全身,去扯那些衣服。
本來就薄的衣服更是如紙片一樣被悉數扯下。
“陛下說的對,像你這樣的,留著也是個禍害,要我說就該送去軍中供人玩樂欣賞,發揮你作為哥兒最大的用處。”
事情發展的太快了,從進門到現在根本沒有任何時間去思考,江鬱死命擋著羞憤難當,從枕頭下摸出了一把尖銳的刀,也是柳如清給的。
江鬱奔著要害去的,朝向頸動脈的位置紮去,可惜掙紮幅度太大,紮偏了,刀身隻沒過了頸根部的肌群。
趙詠吃痛,慘叫一聲,回身摸到了一把血,怒火被全部點燃,當即把江鬱整個人甩下了床。
江鬱整個人都飛出去了好遠,又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後撞在了桌角上才停下,一口血噴在了地上,眼神如刀子般凝視著拔刀走來的趙詠。
而此刻,他心下想的竟然不是逃跑,如果再有一把刀就好了,死前也能拉上一個人陪葬。
趙詠見了他這張臉,確實被迷住了,成了急色鬼,如今變故一出,江鬱晚死一刻他都不放心,乾脆就把人砍死了再慢慢玩。
繡春刀抵著江鬱勃頸時,門外突然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與此同時,門窗被一股強勁的熱浪轟然擊破,什麼東西爆炸的聲音,從芳金閣的各各角落傳來,成缸成桶的白酒,菜油被引爆,門外瞬時亂成一鍋粥。
趙詠發覺大事不好,剛走到門口要查看,從側麵突然潑了他一身的菜油,緊接著火苗躥上衣袍,趙詠整個人就如燃著的油燈,火勢順著衣服爬上了臉,當下捂住臉慘叫滾在地上。
“起來!走!”
慌亂中有人大喝一聲,一件沾滿水的濕衣蓋在了江鬱身上。
柳如清什麼都顧不上朝他潑下一桶冷水,捧住他的臉,滿眼的淚水:“你從西門後山出去,那裡有一片柳樹,記住找最大的那棵,樹下最鬆軟的泥下拿著盒子就走,千萬不能被抓回來!”
江鬱什麼都明白了,他抓住柳如清的手:“一起走,你留下也活不成。”
隻要他不死,皇帝就不會放過她。
柳如清淚流滿麵,望著燒成火人的趙詠,喃喃道:“殿下,恐怕您要一個人走了。”
“不,我們快些。”江鬱泣不成聲。
柳如清搖搖頭,院子裡近百名的侍衛,必須得有人攔下,而對這裡最熟悉的,又是整件事情策劃的主使隻有柳如清。
她死了才能讓江鬱的身份永遠埋在這裡。
今夜除了江鬱不能有任何一個人活著離開芳金閣。
柳如清冰涼的指尖輕輕推在江鬱的肩上:“快走吧,小殿下。”
江鬱什麼都明白,可淚就是止不住的流,他抱著柳如清不肯撒手,哽咽道:“可你是我最後的……姐姐了。”
柳如清愣了一瞬,露出罕見的笑容,她最後拍了拍江鬱的額頭:“小殿下,這輩子我們沒能成為家人,下輩子讓你兄長抓緊我一些,黃泉路上姐姐不想看見你,就先走一步了。”
她不再理會江鬱,將屋內反鎖,徹底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江鬱淚眼模糊一路跑到了西門後山,按照柳如清的指使果然在最大的一顆柳樹下挖到了一個木匣子,木匣子還比較新,打開裡麵是滿當當的金銀飾品,還有一些銀錢,這些都是柳如清十年的全部身家,現在悉數給了江鬱。
江鬱的眼淚徹底崩不住了,世上唯一一個真心為他好的人也不在了,這份痛楚不亞於失去兄長的那一日,短短兩個月,他從眾星捧月的小殿下落成了再無人牽掛的孤兒。
他在京城外望著芳金閣的方向大火燒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日的晚上才被撲滅,如柳如清所言,那一夜的活沒有一個人活著走出來。
京城人人都知小殿下死在了那場大火,後來他輾轉各地,受儘冷眼欺淩,在雲寧一個無人問津的雪夜裡,因舊傷複發而倒在雪地裡昏睡一夜,醒來後便遇見了惠雲村最有名的傻子“林洄”。
從此往後世上再也沒有曾經的活潑的少年,有的隻是一個身患殘疾的江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