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都不能稱做人,傻子會打人。事實證明他小時候確實被林洄欺負過幾次,那時身型小,林洄仗著年齡差距比他高出不少,可是後來長大了他也就沒挨著林洄欺負,再後來他入了學堂,和林洄被徹底分成兩個世界的人生。
同村人因為年幼時的林洄,沒少嘲笑林老爹,甚至有人為了討好他也沒少明裡暗裡的給林家使用絆子,而他的他母親還有他他都知道,但從未出手製止過,因為那時他的骨子裡也認為傻子一家好欺負。
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高於林洄的存在,無論是在村人眼裡還是在自己眼裡。
他對林洄的目光漸漸從瞧不上眼變成了可憐,而可憐之下激起嫉妒的轉點是江鬱的到來。
那天同村的人都在傳傻子撿回來了哥兒,還是個殘廢。
季雲禮嗤之以鼻,覺得傻子與瘸子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見到江鬱以後他又覺得這傻子該死,故在他落河以後明明見到了林洄卻不施加援手,因為那時的他被嫉妒衝昏了頭腦骨子認為他該死。
誰成想,落河以後不但林洄人沒死,反而瘋病好了。
林家的日子如日升天越過越有滋味,相比之下他們季家日子過的就越發艱難。
隨著年齡的增長,季雲禮漸漸發現,母親——並不是對的,但他不敢違抗,因為母親除了他什麼都沒了。
母親說,他要爭氣,父親才願意回家,編織了十幾年的謊言,季雲禮知道無論他多麼爭氣,父親眼裡都不會再有他的位置。
落水以後,那時他第一次當麵讓母親難堪,違抗母親的意願,季雲禮不後悔——因為那時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做對了的一件事,可季雲禮又後悔——因為那是父親鮮少的幾次露麵,而他又讓父母失望了,父親走後母親的瘋病更重了。
他用冬日裁衣衫的錢買藥,卻遲遲不見好轉,母親徹底病了。
他開始羨慕林洄擁有聰明的頭腦,擁有至親至愛,而他隻能秉承母親的意願在沒人理的私塾書院裡硬著頭皮繼續讀書。
母親去世後,季雲禮才恍然發現,他早就沒有父親了,他的父親是縣城小妾的丈夫不是母親的,他的父親是那一兒一女的爹不是自己的,原來自己此前一直都在靠假想過日,假想自己是人中龍鳳,是青質璞玉,假想自己有個多完美的家,可夢碎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思索了很久,起身下床,“撲通”跪地,眼淚潸然而下。
林洄懵了,星月尖叫。
季雲禮被紮的跟個刺蝟一樣,不管不顧的給林洄磕頭。
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哪裡見過這陣仗。
少年流著淚,一言不合連磕了三個:“雲禮謝過林公子救命之恩,我願為林家肝腦塗地,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林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地上的季雲禮被星月一個巴掌帶起身來。
“肝腦塗地你妹啊!你知道老娘費了多大功夫才把你這一身穴位摸準的嗎?你這一動全毀了!”
“還不給我滾起來!”
“啪”的響亮一聲,星月朝唯一沒有被紮的臉上一巴掌招呼過去,季雲禮差點被這一下打到吐血在地。
林洄嚇到不敢吱聲,小姑娘放在現代估計醫患矛盾絕對少不了。
季雲禮揉著五指印通紅的臉蛋從地上爬起來,林洄拿給他一套新衣服。
“你和星河身型差不多,你先穿著吧,這裡沒人要你肝腦塗地,你安心休息聽林大夫的話養好病再說。”
“奧,對了。”林洄頓頓,“你母親的事處理完了嗎?”
季雲禮暗淡無光的眼神垂下點點頭,“昨夜買了棺材,已經下葬了。”
沒有葬禮,也無人悼念,母親安安靜靜的長眠地下,隻有他自己是那個最舍不得的人。
“好,那就沒什麼其他要緊的事了,你好好休息,晚上在這吃飯吧。”
季雲禮急切道:“不…不用了,我可以回家……”
回家……他的家裡已經沒有人了。
季雲禮又有些眼眶發酸,村人都是講忌諱的,他家裡剛死了人,身上都是不詳晦氣,任憑誰來了都不願留一個煞星。
星月作為在場唯一的女孩,心思細膩,她明白季雲禮處境困難,也知道自尊心對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有多重要,遂打圓場道:“多一副碗筷的事,算不得麻煩,再者我們也不是讓你白吃的,養好病以後你得付我們藥草錢,沒錢還不上就來幫我打下手,洗衣洗碗,幫我曬藥草,我一個人弄不過來正好缺一個人幫我打下手。”
季雲禮:“可以的,這些我都會。”
同齡人更懂同齡人,林洄說再多都會讓季雲禮覺得是施舍,星月聰穎給了一個兩全其美的理由。
他默默退出屋子,走時聽到星月說要幫季雲禮重新紮針灸。
他前腳剛退出來,門還為未來得及關嚴,後腳季雲禮的撕心裂肺慘叫傳遍了林家各個角落。
小姑娘的鐵砂掌千錘百煉,如火純青。
“你叫什麼叫!我紮的很疼麼?”
季雲禮憋屈著不敢說話,也不知道是哪個穴位紮的,疼的他渾身都在抽搐,齜牙咧嘴,喘粗氣道:“不……不疼。”
有那麼一瞬間,林洄懷疑星月隻是找個理由給自己騙來個可以練手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