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爐中添了香,絲絲青煙自青藤雕花的鏤空紋中渺渺飄散,白曇香氣馥鬱芳香卻並不濃烈,一道清瘦的白衣身影坐在珠簾後,他將手上的絲線纏纏繞繞打成一個結,最後從錦緞麵料上一針穿過,剛穿過去眉頭便微微蹙起,輕聲嘟嚷道:“這個顏色好像不太對。”
邑奴手上端著一盤各色絲線推門而入,“郡公,您前日做的畫要留下嗎?”
白衣人聞聲抬起頭:“留著吧,收到櫃子裡就行。”
邑奴瞧他一整日都沒放下手裡的帕子,走過去勸他:“郡公歇歇眼吧,您都繡一天了。”
那人並不在乎,眼都沒抬,“我沒事,讓你找的線找到了嗎?”
“找到了,都在這兒呢您瞧。”邑奴擔憂的看向他。
聞言這人才抬起頭來,一主一仆,額間都生了一顆妖冶豔麗的紅痣。
邑奴道:“郡公您從前不是最討厭做這些東西嗎,怎麼如今整天愛不釋手了?”
江鬱一個個比對過絲線的顏色,終於從裡麵挑出了一個滿意的:“我隻是覺得以前做的太難看了,想重新做一個。”
邑奴撇撇嘴,“您從前可是錦衣玉食從來沒做過這些,想必是流落在外那些年受苦了。”
江鬱聞言頗為無可奈何抬起眼:“邑奴,我沒有受苦。”
“您有!您回來的時候都瘦了那麼多,身體也變差了!”
為這一個話題江鬱解釋了太多太多遍,乾脆也就隨著他去了。
安靜了一會兒邑奴嬉笑說:“您是在給張大人繡手帕嗎?”
江鬱臉色一冷,反駁道:“不是。”
“給我繡什麼……”
一道聲音突然闖入,門外走來一人,身著緋紅朝服,眉目硬挺,眉眼間儘是欺騙性的狡黠,佯裝溫柔體貼。
江鬱見來者後將手裡的帕子往身後藏了藏,笑道:“沒什麼,邑奴瞎說的。”
“騙我,我都看見了,手上藏的是什麼?”張寧笑著走到他麵前臂彎繞過江鬱從從身後抽走了那條帕子,兀自欣賞起來,歎道:“潔白無暇,這是繡給我的?”
江鬱嘴角扯動幾下:“你若喜歡,改日我派人送到你府上。”他伸手就要去奪,可惜卻撲了個空。
張寧並不滿意他的說法:“可那些都不是你繡的。”
“盛京的繡娘們繡的比我好多了。”
“可我就喜歡你親自做給我的。”
邑奴在一旁羞赧地看著兩人,笑出了聲,不過立刻被江鬱投來一個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止住了。
張寧欣喜地攥著帕子不撒手,細細端詳一番問:“這繡的是什麼植物?”
江鬱一點都笑不出來,生硬答出兩個字:“蒹葭。”
張寧恍然大悟:“是詩經裡的那個蒹葭?原來它長這個樣子麼。”
江鬱用唇角扯出兩個弧度掩飾尷尬,張寧作為盛京幾最大的大家族之一的獨子,自小金尊玉貴養在京城內,連蒹葭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我很喜歡,謝謝你阿鬱。”張寧自然而然的將它收入囊中。
那不是給你的。
江鬱話在嘴邊,突然想起兄長說過的話,於是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乾笑幾聲。
張寧絲毫未察覺,隻當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小禮物。邑奴奉茶,張寧熟稔坐下,呷了一口茶。
“對了阿鬱,過幾日法玄大師會在金澤寺為民祈福,我們不如去拜訪一下擇一日將婚期定下吧。”
江鬱心中一頓,刻意閃躲與張寧保持一尺的距離坐下,“大師修行才歸,這麼快去叨擾恐怕不好。”
“無妨,我已派人去問過大師,這件事早一點定下來也好,這幾日各地不安穩刑部每日審訊的人很多,而且……”他停頓一下,“這件事越早定下朝局上也能安穩下來了,陛下也不會力不從心了。”
江鬱眼神陡然寒下幾分,抬眸死盯著張寧,張寧不避反而以極具挑釁的姿態看著他,審視,玩弄掌中之物一般。
他不自覺地收緊了腿上的手指攥成拳,掐得骨節泛白:“陛下正值青年,如何來得力不從心。”
張寧斂眉眼神溫柔許多,陰鷙被埋藏的更深,他低聲笑笑:“是我失言,阿鬱勿怪。”
可張寧有一句話說得是對的,新帝登剛滿一年,政治還不算穩定,張家曆經三朝皇帝,可謂是鐵打的權臣流水的皇帝,朝堂政治有一半是唯張寧之父張遠馬首是瞻,與張氏聯姻的確可以減輕政治壓力,但卻無法解決皇權與士族門閥之間的問題,亦是無法將權力拉出死循環。
張氏權勢滔天,江鬱不得不為了全局思考,為他的兄長顧慮。
“陛下日理萬機,我不好因為這點小事去煩他,再等等吧。”
張寧不以為意,他也想儘快完婚,多一個可以拿捏皇帝的籌碼,雖然江鬱是個哥兒,但新皇還是對他唯一的弟弟很重視的。
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前是風華絕代的郡公,心裡想的卻是昨夜紅香苑的那個女奴,美人數不勝數,可舉世無雙的隻有這麼一位:“為何要等?你我之間本就是有婚約存在的,若不是一些意外,說不定你早已成為我的夫郎,為我誕下一兒半女的。”
張寧的目光讓江鬱覺得惡心,張寧名聲在外風評並不好,尋花問柳,夜宿花眠,貴為世家公子,當今刑部尚書心狠手辣,手段狠絕。種種事件浮上心頭,江鬱深惡痛絕:“你所謂的婚約就是拿著我父親的聖旨在朝堂上成為要挾我兄長的籌碼麼?”
話一出口,江鬱就有點後悔了,他不該得罪張寧的,至少不該在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