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重逢(2 / 2)

江鬱轉過身去,一言未發。

殿內靜了一會,張寧開口:“大師已知曉我們所來謂何事,陛下國事繁忙,這趟便由我和阿鬱代勞。此外,大師在外遊曆多年,受萬民敬仰,我二人願受大師佛門教誨,以便來日婚期。”

法玄大師微微欠身:“張公子言重了,天下萬民重任集於一人身,陛下勤政憂國,實乃我大雲之幸,金澤二字便已不在佛前三柱香。”

張寧點點頭:“那婚期大師如何看?”

法玄大師微微一笑:“佛門之中最講究“緣分”二字,緣聚緣散,緣起緣滅,張公子與楚公子不如放下心結,倒也算保全了緣分。”

張寧轉過目光看向他,冷笑一聲,這笑麵和尚著實膽大,明裡暗裡的諷刺他到也稱得上是大雲第一人了,張寧從不在意彆人背地裡是如何對他評頭論足的,舌頭長的無所謂說了什麼,隻要他們事後自己能承擔得起結果就好。

“方才風大,大師恐怕沒聽清我說的話。”他語調輕佻,毫無尊敬可言,“我問的是婚期,你隻需要擇一日告訴我便好,您也算是儘了自己最後一點用處。”

“張寧,佛門聖地休得口出狂言。”

身後江鬱傳來了警告的聲音,張寧略有收斂可惜震懾的效果幾乎是微乎其微。

張寧擦乾了身上的水分,將帕子扔給侍奴,甩袖子跨步向內室走去,“我去喝口茶暖暖身。”

法玄大師雙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彌陀佛。”

“大師不必擔心,您在家父那時便是方丈,他不敢對你做些什麼。”

“阿彌陀佛,貧僧出家已久凡塵事早以不放在心上。”他欠了欠身,“陛下與您身體康健,貧僧便再無憂慮。”

江鬱扶住他,“陳叔,您不必再多禮了,我和陛下都很好。”

在許多年前,法玄大師還是同河東柳氏並稱的武將世家——陳氏,可惜他同當年柳如清一樣,隻是個幼子,還未能等到帶兵打仗,端王謀反弑了他父兄,為避禍之能躲在金澤寺出家做了和尚。

法玄大師頓了頓:“我既已出家,您還是喚貧僧的道名吧。”

“也好……”

雨勢越下越大,驚雷滾滾,主殿內光線晦暗不明更顯得古佛多了幾分威嚴。

“世亂平息後貧僧第一次見您時無病無傷,衣衫完好,可眉心間的愁卻從未舒展。”法玄大師站在雨簷下回望著他,聲音很輕卻帶著關切,“……您心中有悔。”

大殿寂靜無聲,風聲婆娑,針落可聞。

江鬱也曾捫心自問自己,後悔過嗎?

──應該是悔的……

五年來虧欠和內疚一分都沒放過他,甚至他勸說自己,至親和至愛他選擇了至親,他們隻是選擇不同而已……可一點用都沒有,他還是心疼到要命。

法玄大師幽幽歎了一口氣:“你不忘前人,這緣即無法斬去也無法共生,到頭來苦的還是您自己啊。”

江鬱的視線也越發模糊不清,一時之間他竟分不清是眼眶內的濕意還是發梢上的雨水,他兀自走到佛前叩首拜了三拜。

慈悲偉大的神,我背叛了一個人,我願用一切換得他的原諒……

他起身時,扶在青石磚的手突然被什麼東西蕩了一下,他朝著光亮處看去,那是一條白色的手帕,想是上一個香客落在這裡的。

可為何手帕上的花紋如此熟悉。

江鬱肩膀輕顫了顫,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等到反應回來時腳步已經木然停在手帕前。

白色的錦緞細膩入微,上麵的布紋若隱若現如層層疊疊的雲,而打開手帕的另一麵,江鬱的瞳孔猛地一縮,痛楚從心臟傳至全身。

那花紋他再熟悉不過,郡公府上這個花紋的帕子有幾百條,每一個繡的都比這個好,那是江鬱日複一日的功底讓它看起來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完美,卻獨獨這第一次繡成之物最讓他念念不忘。

勉強能看出幾支蒹葭和幾條水波紋,飛鶴繡的像野鷺,最讓他心碎的是在左上角的一字——洄。

那是江鬱想了無數次才從詩經中取那句——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如今這些全部還元返本到自己手中,江鬱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心痛更多一些。

有人踏著驚鳥鈴音來,暴雨隱去了他的腳步聲,這時梵鐘敲響,風吹玉振,一聲接著一聲回蕩在寂靜的寺廟中。

那道聲音更近了,雨聲滴答滴答從傘紙麵滑落在青石磚上,敲在心裡,最後回響的聲音融入安靜的古佛寺,重新淪為死寂。

“……這位方丈打擾一下。”

皇室來訪,外人應該都被攔於寺外才對。

法玄大師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施主所謂何事?”

林洄回了一個禮才道:“我有一樣東西落在這了,可否讓我進去尋一下?”

“對施主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法玄大師道了一句:“請便。”然後裝作什麼都聽不見走掉了。

林洄見佛前站著一個白色身影,心頭再次泛起熱意,一眼就認出這人恐怕就是玉蘭節那天碰到的人,這個背影簡直一模一樣,可這次心裡再怎麼驚濤駭浪,麵上卻淡定自若。

兩個人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場無聲的對峙。

林洄在等身影的主人轉身,而江鬱卻早已潰不成軍。

良久,良久,林洄對著背影忍不住才開口:“這位公子可見過一個帕子?”

楚江鬱啊,你還想逃到幾時?他在心裡默默拷問自己。

一步回眸簡直心如刀割,他靜靜地轉身,將那人眼裡的情緒儘收眼底。

日思夜想的臉龐赫然出現在眼前,山海般的情緒統統流向眼底,驚喜,詫異,惶恐,不知所措……

江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好久……不見……”

失而複得的欣喜固然可貴,可取而代之的是多年來無可訴說的相思苦。

頃刻間他眼裡被水霧覆蓋,止不住的淚,愛意化作淚如決堤的河岸傾瀉。

林洄顫抖的唇喃喃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