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者如今受我委托置辦送仙典儀的物件，像以前那樣風餐露宿不太妥當，我便把偏處的一間廂房讓與他們暫住了。”鐘離解釋道。

“呃……咳咳，才不是缺摩拉呢。”派蒙小聲說。

*

月華褪儘、霧靄彌散，璃月的清晨從朝陽初升之時開始。

陸遙先去天衡山的山頂練了一會劍，待到天光大亮、眾人皆起身開始一日的活計，她便慢慢向往生堂走去。

在門口遇上了急匆匆出門的空和派蒙，陸遙僅來得及和他們打一個招呼，這兩人就似有什麼要緊事一般連忙出門調查去了。

繞過雕踞盤龍的照壁往後，便是一個有著抄手回廊的庭院，鐘離便坐在一個圓石桌旁品茶。

“你來了。”他說，卻完全沒有往陸遙的方向看一眼，隻是輕輕地吹散浮在茶盞上的那縷幽香。

“先生怎知我要來？”陸遙也沿著石桌坐在他對麵。

“昨日席間你顯然還有未儘之語，隻是當著旅行者和派蒙的麵不願意多問吧。”鐘離飲了一口茶，雙眼微閉，似是一心一意地品茗。

陸遙發現這種時候，他眼尾的那抹朱色甚至顯得有些繾綣。而當他睜開眼睛時，清冷的眼神燃起，隻會讓人覺得剛剛的發現是一種錯覺。

“先生果然神機妙算。”她掏出一塊質地溫潤、瑩白生光的羊脂玉，“昨日一連問了先生數個問題，今日又來叨擾。此玉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良材璞玉，本是難得。”鐘離接過，打量著玉似是喂歎，“更逞論以人之生氣蓄養，使其百年生光，好玉。”

“看先生如此喜歡，我也就放心了。”陸遙回道。其實她本以為鐘離會對這個禮物推拒一番，或是說些盛情難卻的話，沒想到他徑直收下了。

俗世人情種種，似乎都和他這樣的人無關。

“並非喜歡或是不喜歡，隻是美的事物皆能引起欣賞之意罷了。”鐘離放下了那玉，轉頭看她。

“那麼，姑娘今日來是想問我什麼呢？”最後，鐘離這樣問道。

“我想請教先生，這世上能有人的鬼魂，是否有可能將逝去之人的靈魂喚出與其對話？”陸遙微垂著眼，輕問道。

“姑娘想喚出誰？”鐘離問。

“是不在這世上之人。”陸遙斟酌了一番，最終這麼回道。

她想見到的，的確是不在這世上之人，又或者說，不是在此世的陰間，而是在她那個世界。但當她第一次往天衡山去，看到有疑似鬼魂的人的時候，便覺得這個問題不能不問。

她想要喚出那人的魂魄，問他究竟為什麼。

“鬼魂……”鐘離沉吟片刻，“若我說這世上不存在鬼魂，那些影子隻是地脈之力複現的舊日景象，姑娘會信嗎？”

陸遙沉默了些會，突然輕笑道：“人之生命不過須臾，我以前總覺得會留下執念，是以對於鬼魂之說寧信則有。”

“如今看來，僅憑人的思想和願望也無法做到留下存活於世的痕跡。如此，是我執枉了。多謝先生賜教。”

她來時看上去滿懷心事，此時卻通身輕然，似是真的放下、真的不追究，真的徹悟了。

鐘離卻閉著眼，出聲把將要離去的人挽留：“陸姑娘。”

陸遙回頭，卻對上他那雙清冷的眸子。她本以為鐘離的眼中空無塵埃，但此刻那一彎深棕裡甚至盛著她的影子。

“人可能無法僅憑自己在世間留下魂體或是不滅的思想。但是生命並不是須臾，足以一個人從無知到滿腹經綸，足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孩成長為姑娘這樣的武者。”

他抬眼看她：“也足以做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足以讓一代代地傳續下去，直至滄海變為良田，從無的文明變為有。”

陸遙有些驚詫地看他。

她想，鐘離作為往生堂的客卿，一個見證無數死彆、為他人做完在停留人間的最後一樁儀式的人，一個比她更像方外之人的人，先是說出了“人類並無靈魂”這樣的殘忍之語，卻在最後肯定了生命的價值和力量。

……他講人類的語氣，就好像自己不是人類一般。

有那麼一瞬間，陸遙想到了許多神話傳說。她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是有神的，也知道璃月有著許多本體是仙獸的仙人。

鐘離……會不會是麒麟？

她為自己這種荒誕的設想笑了一下。為什麼是麒麟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可能覺得麒麟的眼睛應當是他那樣的金棕色。但無論如何，這並不是她可以追問的問題。

正如她不會和人輕易透露她來自世界之外一樣，鐘離即便是仙，但他此刻選擇活在了人間。

他看起來很融入這人間煙火，也樂在其中。也是，璃月這樣一個地方，有誰不會沉浸其中呢？

就連她自己……

她低頭想著，卻突然聽到一陣來自仿佛來自深淵的低沉嘯聲。抬起頭才發現，已是烏雲密布，風雨欲來，來自海上的風暴幾乎在下一刻親至。

她回頭，卻見鐘離也在凝視天邊那個幽藍色的三頭巨物。

“璃月有難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