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鐘離先生的確是一位妙人。
在璃月最好的月菜館——新月軒的雅間裡,一邊俯瞰萬家燈火一邊用膳的確是一種獨特的享受。尤其是當有友人作陪、席間還有一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客卿逐一講解每道菜的來源、傳說、做法以及演變沿革的時候。
而鐘離知道的也不止是美食而已,或者璃月的每一處、每一寸他都沒有不熟的,沒有不知曉的。
陸遙隻是隨口問了璃月附近是否有適於練劍的地方,他一口氣就推薦出了天衡山的好幾處,僅僅是因為不知她練劍時的性情和喜好。開闊平坦的山穀、草芳水豐的溪澗、以及望之神怡、足以俯瞰整個璃月城的山巔被他一一娓娓道來。
熟悉得就像他曾經走過這座山的每一寸土地一般。
陸遙不自覺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一雙骨節分明、帶有薄繭的習武之人的手、一身剪裁得體、做工細致的長袍、一副較他的閱曆過於年輕俊秀的麵容,以及在燭火中似有明光流轉的、一雙狹長而清冷的眼睛。
他究竟是什麼人?
世人大多庸碌,心誠者窮儘一生能把一件事做到純熟已可謂人傑,就連陸遙自己也不敢說她在劍技一道上已無敵手。
武學世家的公子們也許在初出茅廬時便能對江湖中的武學和人事點評一二,但那離不開長輩的閱曆和教誨傳授;及冠之年便能口說數典、作錦繡詩篇的士子大多從小開蒙,家中有萬卷藏書。
可有些東西是書籍和家學都無法涉及的:就好像璃月城最好的月菜的製作技法,在這位往生堂客卿麵前也不是秘密。許多傳說、許多故事在他口中就仿佛親眼所見、親身經曆一般,而陸遙並不覺得他是那種會把彆人的閱曆當作自我談資的人。
而他最動人、最不自知的神秘在於,他似乎並不覺得他說出口的這些東西有多麼珍貴。
俠以武犯禁,世人隻覺武力才是無上的至高之術。但無論在何處,書籍、知識、經學、消息都是千金難求的資源。
就像她僅僅在璃月城中行走半日,便能知道有無數商賈渴望從掌權的璃月七星手中獲得漏下的隻言片語,而鐘離在席間講述的寥寥數語被人聽去也許就能使此人從此生活無憂。
就連她所在的亂世,江湖中那位所謂的“百曉生”與人談話都是以句計費,一言百金。如果不是草灰蛇線、對空另有謀算,那麼鐘離就是真的彆無所求。
一旁,空正細細聽著鐘離的敘述,時不時點頭附和;而派蒙已經整個人都埋在了菜裡,吃得專心致誌,連話都來不及講。
他們大概並沒有看出麵前這個好似書生一般的人物有著極為高超的武藝。亦或者,他們知道但並不覺得有何違和之處。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和她生長的地方不同的世界——過去的人們隻對神秘和不可知心生恐懼,非要用各種手段搞清不可;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在假定萍水相逢的人是個好人。
武功練到她這種程度,識彆他人的一些善意惡意並不是很難的事情。
究竟是盛世的人和平日子過久了,覺得每個人都是遵紀守法的好人,還是她出生的亂世太可怖?
她目光微閃,想著,是不是應該學著這裡人們的方式,首先對他人報以信任開始相處才比較好?
也僅僅是出神了一瞬,鐘離的聲音就停了下來。
大概是話說太久嗓子乾渴,陸遙注意到他捧起了一盞茶輕啜了兩口。那茶香得煞人,竟能傳到她這來,她對茶沒有太多研究,或者說亂世中也容不得這樣的講究,卻也覺得那必不是凡品。
她似是不經意一問:“鐘離先生也是習武之人嗎?”
對麵的男人眼尾墜著一抹深紅,側臉來看她,認認真真地答道:“習武二字不敢當。不過依仗元素之力防身而已。”
“誒?鐘離也是很能打架的嗎?”派蒙從飯堆裡抬起頭,有點驚訝的問。
“派蒙,鐘離先生有神之眼啊……”
空看上去原本是想把這句話咽下去的,但是當下似乎完全沒有人能接下來這麼冷的場麵。他看了看對麵的陸遙,她看上去完全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訝也沒有了然,澄澈的目光似乎又讓人覺得她早就明白一切,總之完全看不透。
右邊的……右邊的鐘離先生完全不動如山。
空的心中哀嚎著,果然最後是他來做這個吐槽役了。
結果,對麵的人說了一句更讓他震驚的話。
——她問:“神之眼是什麼?”
她是認真的,她好像真的不知道,空這麼想著。
這個人來曆成謎,第一眼見到她就是在雪山上,她穿著那麼單薄的衣服卻完全不怕冷,那一劍的威力至今讓他難忘。但是她又否認了仙人身份,在這個所有人都渴求神之眼的世界,她像是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了解。
陸遙一看到對麵少年的表情就明白自己應當是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但她已下定決心要以一個戒心更低的姿態和此間之人相處,更何況一路上都是空和派蒙衝在前邊砍殺魔物替她開路,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便承蒙著彆人的好意。於是便也落落大方地坐著,做出一副聆聽解答的姿態。
鐘離反而是這中間神態最鎮定的人,似乎並不覺得她問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隻是和她細致地講著關於神之眼的種種。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陸遙點點頭,卻又放下茶盞,“在下還有一個問題。”
“是否有著沒有神之眼,卻也武力高超的人呢?”
“自然是有的。”鐘離說,“三百年前活躍的古華團,如今活躍的各類俠士劍客,其中沒有神之眼的大有人在。更何況……”
他頓了頓道:“擁有神之眼的人,未必是習武之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把神之眼的力量用在武力和決鬥上。”
“多謝先生解惑。”她捧起茶盞虛遞,“陸遙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不必言謝。”鐘離輕點頭,“我為往生堂做事,今後陸姑娘若還在璃月,有疑惑可去往生堂找我。”
“往生堂……”陸遙咀嚼著這個地名,“好像空和派蒙就住在那兒?”
她看向對麵,發現空和派蒙都不好意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