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辰說：謝謝王醫生大老遠跑一趟。

王醫生擺擺手：沒事，我本來也要回來休假，順便出個差，路費也報銷了，挺好挺好。

楊管家笑說：王醫生真會說笑。還請你給李先生診斷診斷。之前的各種化驗結果都在這兒。

王醫生說：不用，我都看過了。我來看看李先生吧。

她用手背輕貼李鬆啟的額頭，接著拿食指中指探他的頸邊。又伏下身，在李鬆啟耳邊輕聲細語。大家看見李鬆啟的眼球微微動了幾下。

她站起來說：化驗報告沒有查出問題，腦部CT也沒有掃描出損傷和病變。對外界聲音有反應。可能是心理方麵的誘因。病人最近有沒有情緒上的反常變化，或者遇到什麼重大的刺激？

李夫人困惑地說：似乎並沒有。讓我再仔細想想。

這時接到消息的秦子如趕來。她看看李鬆啟，又摸摸他胸口。瞧一眼王醫生，欲言又止。

李雲辰說：沒事，你隨便講講，不要緊。

秦子如說：叔叔的心裡在填進奇珍異寶，但是空洞也在越來越大。填的速度比不上洞擴大的速度。洞越大，人就會越來越虛弱。

王醫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這個比喻很有意思。

李夫人問：王醫生，你看這該怎麼辦。

王醫生說：如果當抑鬱症治療，每天可以服用十毫克鹽酸氟西汀。不過我並不建議。是藥三分毒，病人沒有生命危險，各項體征穩定。建議安排體溫心率監測儀器，全天監測。如果情況有變化，再來討論。另外，長期臥床會有褥瘡，要經常給他翻身。

李雲辰送秦子如和王醫生到門口。李雲辰問秦子如：上次你說的那個什麼事都知道的老大爺，有沒有他的聯係方式？秦子如說，電話我沒有，不過我知道他住哪兒。問他一次事，他收一斤牛肉，一斤米，一斤雞蛋，一斤燒酒。李雲辰說，這好辦。王醫生說：還有這種人？我能一起去看看不？

老大爺家在普普通通的單元樓裡。外牆灰蒙蒙的，看上去有年頭了。沒有電梯，樓道狹窄。

老大爺頂著寸草不生的腦袋，扶著圓滾滾的肚皮，穿著件條紋polo衫，跟仙風道骨搭不上半毛錢關係。聽明來意，他嗬嗬一笑，說：

這不奇怪。有的人心裡是空的，缺了名聲，地位，寶石，華服。有的人心裡是滿的，裝著文章，書畫，旅行，曆史。有的人心裡隻有一件事，就可以滿滿當當。有的人裝了好多事，還是空空蕩蕩。心裡缺錢的，不能拿權去補。心裡缺文章的，不能拿利去補。

你們去找吉祥如意雲吧。得找個好天氣的日子，一定要在子時，恰好太陽被雲遮著，又透出一些，那裡麵有朵吉祥如意紋的，把那鑲太陽金邊的吉祥如意紋雲朵拿回來，應該就可以解了。

出來以後，王醫生說，這老頭有點幻想性障礙的症狀，不過不影響生活，不需要治療。

秦子如問，為什麼說他有幻想症？

李雲辰說，進門時候他說，我肩膀上站了一隻玄鳳鸚鵡。

秦子如看看李雲辰的肩膀。除了一點頭皮屑，並沒有彆的什麼。

王醫生問：所以子時是幾點？

李雲辰拿出手機：你等我查查……哦，是半夜十二點。

要看半夜十二點的太陽，隻能去極晝找。李夫人聽了兒子的彙報，不置可否，隻說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你去試試也不是不行。

王醫生可不想錯過公費旅遊的大好機會。可惜李夫人要求她隨時原地待命，以防突發情況。王醫生隻好悻悻然作罷。

李雲辰一個人踏上了去芬蘭的旅程。

聽說冰島風景壯美。李雲辰坐在路邊的公交車站，一邊這麼想，一邊看寂寥的馬路和偶爾駛過的車輛。今天天氣陰沉，下著雨，沒有太陽。一條狗看看李雲辰，一屁股坐下。好像來避雨。

李雲辰打量那隻狗，長長的灰毛濕漉漉的，滴滴答答往地上瀝水。狗打了個旋兒，給李雲辰下了一場小雨。

兒子啊。狗說。

李雲辰問狗，你說啥？

狗說，你媽還在家呢，你跑這麼遠，早點回去吧。

李雲辰說，還不都是為了你。

狗說，那老騙子的話你也信？

李雲辰說，這不沒辦法嘛。

狗說，你在外麵晃蕩這麼多年，也該回來給家裡幫忙了。

李雲辰說，經營管理我沒有什麼興趣，也乾不好，我接班不是幫倒忙嗎？

狗說，不會可以學。你要是不接，我的兄弟姐妹們，他們的兒子女兒們，願意來爭搶的人多的是。到時候，你失去的東西就再也回不來了。

李雲辰說，所以你裝病騙我回家是吧？

狗說，那倒也不至於。我病不病的，家裡都需要你。

李雲辰說，你要不就醒過來得了？

狗說，這也不是我說了算。

李雲辰問，誰說了算？

狗說，你先搬回家住，這個事我們以後再聊。

狗爪子撓撓耳朵，又打了個旋，濺李雲辰一身水。李雲辰抬手臂去擋，再回神，狗已經消失不見。

轉過天來，天晴有雲。看雲要找個高出，李雲辰從傍晚開始爬山。山上薄薄的草，半黃半綠。風裡混著土和海的腥氣。偶爾看見幾隻羊和幾隻海鳥。爬著爬著，背上開始出汗。腦子裡盤旋著昨天那場對話。和背後沒有說的話。

不接班，遊山玩水，吃喝享樂，才最輕鬆快活。如果把屬於我的東西拱手讓人，我甘心嗎？

快到山頂上的時候，他找了個地方坐下。

真的有朵雲，長得像綿羊的角，又像孫悟空頭上金箍的螺紋。陽光從雲後射出來，聖光萬丈。

吉祥紋雲從天上緩緩落下來，縮成書包大小的一團，依然是鑲著金邊，吉祥如意的紋路。

李雲辰伸手去捧，感覺不到一點重量。

王醫生天天往李家跑一次。每次李夫人都坐在李先生床邊，語氣關切：王醫生，他怎麼樣了？

王醫生總是回：挺好的，隻是在睡。

這天，王醫生正要進屋，聽見裡麵有人在說話。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你明知道原本他隻在乎錢，是你天天在他麵前說古董寶貝，把他的欲望轉化成了對奇珍的渴望。為什麼？

李夫人說，有錢夫人那麼多，她們比我有背景，有學藝術史的，有做珠寶設計的，我憑什麼壓她們一頭？

陌生男人說，比來比去有什麼意思？現在好了，你丈夫病成這樣，糟了，糟了！

李夫人說，如今丈夫沉睡也沒有關係，我可以先接班，然後培養兒子接班。他接不了班，他生一個孩子，讓孩子接班，也可以。

陌生男人說，傻女兒啊，古往今來，哪有什麼長盛不衰。都是一廂情願罷了。

然後一片靜寂。再沒有人說話。

王醫生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人出來。隻好硬著頭皮敲門。李夫人開了門，王醫生一看，床上依然躺著李先生，屋裡沒有第三個人。

李夫人說，王醫生快請坐，看看李先生怎麼樣了？

王醫生看看李先生氣色、心電圖的數據，說，還是挺好的。李公子快回來了嗎？

李夫人說，他昨天說在回來的路上了，今天應該快到。

李雲辰和楊管家同時進來。李雲辰顫抖著手，從背包裡取出一片雲。雲邊的陽光灑出來，充滿整個房間。

大家驚喜地叫起來。

楊管家卻是麵如土色：有這個怕也不頂事。夫人，少爺，我們收寶貝的庫房被偷了！

李夫人厲聲問：什麼時候的事？小偷抓到沒有？

楊管家哭喪著臉：剛發現，剛報的警，監控被抹掉了，沒有那段時間的錄像。

李夫人跌坐在地。

………

水汽漸漸淡了。

童子問，師尊，後來呢？小偷找到沒有？有錢人醒了嗎？

仙翁說，得找到那滴露珠，看了才知道。

童子摸摸下巴：這個有錢人救不活也不要緊，死後通往極樂世界，也是一條好路子。

又想了會兒，童子拿起抹布，蹲著把水漬擦乾。拍拍衣服，給仙翁做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