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媽媽在不久前聽過一句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依稀記得當時她還樂嗬嗬的,似乎握著某人的手麵有幸色,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不管後福是什麼,人活著就好,當時是這樣的一個念頭吧。可什麼時候產生的呢,她用力的想,究竟是怎麼聽到的呢,記憶似乎出現了斷節,她竭力的回憶不知被什麼一抹,生生的抹掉了一大片。
腦袋執著的要把一切都想起來。
應該是不久之前才發生的。
是了,是了。她恍然大悟,就是不久前,那時蘇爸爸受傷住院,那些親戚來看他,閒聊的時候他們都說大難不死,一定會有後福的。
可是後福在哪兒呢?
從窗戶灌進來的風洶湧咆哮著,不過是七月份的天氣,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冷呢,床邊的位置空空的,可枕頭凹陷的痕跡似乎還留著某人的溫柔,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怎麼就睡死了呢,她怎麼就沒注意到呢,她注意到了,一定就不會出事了。
麻木的關掉窗戶,就看見了床上的那隻手機,這隻手機漂亮精致,是他送給她的一個驚喜。她說浪費,畢竟她正在用的電話才買一年。他說,有什麼關係呢,我知道你喜歡,上次路過的時候你老盯著它瞧,這麼多年夫妻,康容,我好像很少送你東西,男人應該有點覺悟的。
她當時高興得像在心時抹了蜜。
這樣想著,眼前似乎就真的出現了一個他,還是當時的模樣,看她的表情溫柔,似乎還能聽到他的聲音,喚她,康容,容容……
伸手去摸,卻像玻璃一樣碎掉了,她用力的抓,卻什麼都抓不住,隻剩下一臉的濕意。
他死了,扔下她走了,在十分鐘之前,六點四十分,用送給她的手機通知著他的死訊。
何其諷刺。
他說過要陪她一輩子的,他說過不會鬆開她的手的,他說過……蘇南東就是一個大騙子……蘇媽媽抱著自己的雙臂哽咽……
那隻電話又響了起來,蘇媽媽看了好半天才拿起來接聽。“媽媽,我現在陪爸爸去醫院,你什麼時候過來……”
已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裡的電話掉在床上,她用力的想,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還是因為淺夏,他是為了去找淺夏,岱行是這樣說的吧,他們兩父子是為了去找淺夏,她在半夜的時候走了,他們為了找她回來,結果過馬路的時候撞上違章行駛的三輪車……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心疼得像要裂開似的,她真恨不得裂開算了,這麼疼,他被撞到的時候,肯定比這疼多了,以前她的手被割了一道口子,他就心疼得不得了,偏偏還重語氣的喝斥她,怎麼這麼不小心,怎麼不叫我來弄,疼不疼……這麼長的口子……很疼吧……
看著他板起的臉,她就忍不住的想笑,他就瞪著她卻又臉紅的模樣。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麼後悔,為什麼要讓淺夏回來,為什麼要讓這一切生。如果沒有淺夏,他就不會死,上一次這樣,這一次還是這樣,上一次他能夠僥幸,這一次,還是躲不過了嗎?這個女兒,是來討債的吧,蘇媽媽心裡的悔意無以複加。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下床,因為她想起他還在醫院等著她,上一次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出院,這一次,不能讓他留在那兒,那麼冰冷的停屍間,孤零零的一個人,他一定會害怕的,他一定會叫她的名字的……
容容……容容……如同那初見麵的溫柔……
從家裡去醫院不過半個時候的時間,這半個小時裡,天已經亮開了,可是她的心呢,卻永遠不會有亮開的那一天。
停屍間裡很安靜,她想就連一根頭發掉下去也能聽見,他以前就喜歡弄她的頭發,不時的摸一摸,然後摟在她的肩上。
蘇岱行站在一旁,原本白色的襯衫現在卻布滿了紅色的印塊,連臉上,也有未擦乾淨的血漬,這些血,都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要多少的血,才能把衣服染得這樣的鮮豔,蘇媽媽再不敢多看一秒,可旁邊的東西她更不想看見,白布蒙著的一小塊地方,他的頭露在外麵,卻再也沒有了她熟悉的笑容。
“媽媽……”蘇岱行攔著蘇媽媽要去掀白布的手。“彆看,彆看……”
她不聽,掙紮著向前。
“媽媽……不要……好嗎?……求求你……爸爸的身體,被撞得……”
很難看?麵無全非?支離破碎?怎麼能不要?這是她的老公,她最親密的人,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就算再難看,再難受,她也要陪在他身邊。
“讓開。”
“讓開。”
“蘇岱行,你給我讓開……”
他慢慢鬆開手。
蘇媽媽掀開了那一層白布。
壓抑的哽咽聲,像小動物一般嗚鳴,蘇岱行側身擋住母親的視線,他握住媽媽的手,那手指輕顫著,仿佛幻化成了一根根的刺,刺得他的心停不住的疼,輕輕抱住母親,不過一會兒的時間,他的肩膀濡濕。
“她呢?”蘇媽媽問。
“誰。”
“淺夏,蘇淺夏。”蘇媽媽加重了語氣。
“她……一會兒就過來。”
蘇媽媽點點頭,在一旁坐下來,就那麼看著那個地方,一邊流淚一邊顫抖。
淺夏去到的時候已經是好一會兒之後了,蘇岱行打給她的電話她幾乎不願意相信,一路都是恍惚著的,下車時腳步虛浮,甚至有好心的護士問用不用扶她去急診室。
她扯了扯嘴角,但一定很難看,她想。問了護士停屍間的位置,她一步一步過去,內心荒涼。
推開門,幾乎不能挪動步子。
旁邊的蘇媽媽站了起來。
“媽媽。”
卻是一巴掌揮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淺夏退後了兩步,緊緊的抓著旁邊的椅子。
“是你害死他的,都是你……”蘇媽媽歇斯底裡的朝她吼,她實在是太難過了,冰冷的身體無時無刻的提醒她這是一具屍體,這是一個死人,他死了,被撞死了,是去找淺夏的時候被撞死的,都是因為她堅持要養的女兒。
一次又一次,蘇媽媽尤為憤恨,尤為不甘。
淺夏張惶著臉。
“你還這副表情……你以為我說錯了嗎,你不是要私奔嗎,那你滾好了,何必賠上你爸爸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