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玄是個太監。
偏卻還是個有權的太監。
當今聖上元璟帝在甩手不理朝政之前,特意封他做了個右監門的司檢掌印,加之德成器重,麾下統領了十數萬燕都禁衛軍,權勢頗盛,威風堂堂。
且那李慎玄不僅身手了得,相貌也好,若不是著了那身紮眼的暗蟒色宮服,說是個長相陰柔的颯氣將軍也不為過。
可惜,姓李的再做不成將軍了。
他現在,不過就是太子的一條狗。
還是條…閹狗。
沈玉葉心中冷笑,也不肯動,就那樣隔了約三五步的距離,站在原地,定定看向李慎玄。
這李慎玄倒確實犯了難似的,瞥了眼周遭那些個麵麵相覷的禁衛們,方才拱手壓聲地對沈玉葉道,“太子殿下抱恙在身,所以這次不能親來太學,請沈世子隨屬下即刻入東宮覲見。”
沈玉葉這時方才看到,雪夜中,一輛鎏金色玉雕拱的馬車正靜靜停立在側。
應是東宮派來的車,專程來接他的。
沈玉葉抿住唇,依舊搖頭。
一旁的幾個兵衛有點兒耐不住性子了,其中一個急性子的,看沈玉葉不肯配合,竟動手拖拽起沈玉葉的衣襟,動作粗魯。
沈玉葉被拽得身子一蹌,皂靴在雪中踏出兩個深印。
“放肆!”
李慎玄雙目微暗。
幾乎是在那個兵衛出手冒犯沈玉葉的瞬間,就動作極快地拔出腰間佩劍,手起劍落,當著眾人的麵,一劍砍死了那個士兵!
鮮血,順著那人的斷頸噴灑出數丈遠,將白雪浸至透紅。
在場兵衛皆被李慎玄這無端生起的殺意震懾住,兩股發顫,惴惴不敢再出氣。
唯獨沈玉葉依舊巋然不動。
藺琰也沒什麼反應。
即使他正被人扣住雙臂按壓在地,整張臉都埋在了冰寒的深雪中,又被那死人的熱血濺了一身,亦是不怕。
“沈世子。”
李慎玄神色淡淡,像是剛才所做,隻不過是徒手碾死了一隻無關緊要的蟻蟲,無知且無覺。
目光在對上沈玉葉後,卻又徑自恭順下來,“請吧。”
“我不去。”
“我不去東宮。”
“除非德成太子親自來接。”
幾息後,沈玉葉終於“開口”。
不過是用手語。
他抬起手,對向李慎玄,慢騰騰地比劃道,“而非派你一個閹人過來,送我入宮。”
李慎玄一怔。
旋即,平靜的麵容上隱隱乍現出一道裂痕。
禁衛們大多不懂手語,自不知沈玉葉是為何意,紛紛望向李慎玄,等他發號施令。
“他說,他要太子接他入宮,而不是讓你一個閹人來接!”
這時,雪地裡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少年的嗓音本還略帶些稚嫩,此番腦袋悶在了雪中,卻好似陰差陽錯地,將聲音瞬間被放大了幾倍。
又沉又響。
將將好,能讓在場之人都能聽見。
李慎玄這才覺察到同被抓住的藺琰。
他猛然回頭,眯縫起雙眸,不急不慢地邁步走向藺琰。
“你是何人?”
李慎玄命人鬆開藺琰,卻在看清藺琰的臉後,瞳仁驟縮。
藺琰剛剛擺脫禁錮,便起身挺直腰板,還不忘拍去粗布衣上沾染的雪籽兒,方才說道,“藺琰。”
少年乾乾脆脆地報了自己的名字。
一雙眼黑如點墨,卻是越過李慎玄,停在了他身後的沈玉葉身上。
沈玉葉的表情並不算好,緊咬住後槽牙,狠狠回瞪藺琰。
李慎玄生平最忌諱旁人喚他“太監”、“閹人”,遑論被個世子在自己的手下麵前如此挖苦譏諷。
更何況,小啞巴和李慎玄的關係,並不尋常。
李慎玄定會生怒。
就憑李慎玄剛兒隨意斬殺下屬這股喜怒無常的勁兒,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若要打起來…
藺琰環顧了眼這群禁衛,人數並不算多,武功也皆平平,畢竟,他和李慎玄的人是多次交過手的,皆是些酒囊飯袋之流,這些人中應就屬李慎玄稍難纏點兒,不過,李慎玄方才為拉止馬車,手臂好似是受了些傷,舉劍的手都在輕微發顫,且有小啞巴在,若他待會直朝小啞巴而去,李慎玄定會為保護小啞巴而分不出心對付他。
他有勝算逃脫。
順道,再搶一匹馬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