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前夜(1) 夏油傑x我(2 / 2)

對於高專體係內的咒術師來說,活著的人是第一保護對象,已經死掉的人基本上隻是文書上的幾個文字;而對於沒有流派的咒術師來說,【任務】、【錢】和【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無論如何,已經失去性命的人們,都隻是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麵會被遺棄在路邊的殘穢。

而我一直都很不理解,咒術師出身的師父為什麼這麼重視著那些人,為什麼要留下證明他們活過的遺物,為什麼要如此仔細地替不成人形的遺體入殮。

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呢?人死了之後難道不是一攤爛肉而已嗎?

那穿過的衣服有什麼用呢?那寫著名字的銘牌有什麼用呢?那紙條,甚至是那個遺書、

「對他來說可能已經沒有意義了吧。」

師父用消毒厚度棉布擦拭著他的臉,已經擦拭掉血汙的臉看起來很年輕,甚至帶著一絲稚氣。聽說他今年才剛進入了高專,在一次任務中跨級迎戰了實力強大的咒靈,英年早逝。

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觀看一次入殮——以往我從未看見師父經手過如此完整的屍體。

太過像人,太過像活著的人了,如果不是肚子上的洞口,我幾乎感覺不出來這人已經死去,他好像隻是睡在了那裡,安靜地睡了一覺。那樣平靜,甚至稱得上是祥和的表情,讓我驚懼不已。

沒有任何一次我目擊的死亡,比得上他帶給我的衝擊要強。

我忍不住問師父,他真的已經死了嗎?他看起來好像隻是睡著了。

「已經不會再醒過來了。」

消毒水的氣味在空氣中久久不得消散,因為距離死亡的時間不是很久,他的身上沒有很濃的屍臭味。

洗臉、清理口腔、淨身,一切都要在衣服覆蓋的情況下進行,麵對空無一人的家屬席也要保持禮儀,緩慢又細致,動作乾淨,在掰開已經屍僵的手指時要控製力氣,飽含耐心地將手指也擦乾淨,然後讓它們十指交握,將珠串係上,

咒術師大多是沒有信仰的,他們更加相信自己。

但在這場入殮,這次的納棺儀式中,我好像看見了師父的信仰。

他展開壽衣時候的動作緩慢又莊重,將袖子挽在自己是手臂上,撫平上麵的皺紋,厚重衣服的布料在極其安靜的室內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編織成的曲子仿佛是在低聲細語,每一個停頓都像是恰到好處的休止符。

我屏住呼吸,看著他俯下身替死者穿戴。麵前的亡者沒有家人在現場觀看納棺儀式,明明隻我和師父兩個活人,倘若潦草敷衍也不會有人去責怪,但他依舊動作是那麼的細膩,甚至可以說美麗,好像他不是在做著為人詬病的工作,而是在嚴肅地進行著應該被人尊重的儀式。

我被他的此刻的背影,深深地吸引了。

「為什麼哭了呢?」

直到他停下動作,回頭來看我,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眼前模糊一片。

「....我、我不知道。」

我抽咽著,這距離我上一次哭泣好像已經過了很久,我也記不清上一次為何而哭,此刻的感覺陌生又酸澀。

我隻知道自己此時,絕不是因為痛苦而流淚。

「彆哭了,這孩子可是做的很好,好好將任務都完成了才離開了。」

「現在的你,應該誇誇他才對啊。」

師父說他現在無法為我擦去眼淚。

我哽咽著,久違的哭泣讓我手足無措,我挪到他的身邊,靠近他、注視著他的動作,看著他為亡者補上了斷眉,淺色的口紅點在亡者的唇上,了無生機的、蠟黃的臉,好像又重新充滿了活力了一般。

眼角垂淚的我盯著亡者過於年輕的臉,在思考自己是否能活到他那個年紀,或者活過他的年紀。我還可以迎來明天,但他隻能留在昨天了。

但我想,我會很努力去記住他的臉,記住這個第一個完整出現在我麵前的客人的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過去,不知道經曆的惡戰,不認識他的家人好友,他生前和我毫無關係,因為死亡我才和他相遇。

「我可以...碰碰他嗎...?」

師父擦乾淨了我的手,他溫暖的手背蓋在我的手上,捏著我的手緩慢移動到了亡者交疊在腹部的手上。

很冷,很冷。

和手背上師父的溫度和能分辨出來皮膚柔軟的手不一樣,掌心碰到的手,和以往我捏在手中的動物屍體很像,卻又沒有那層皮毛,那冰冷僵硬的觸感在手中,我感覺自己好像摸著一尊從冰箱拉出來的凍肉。

眼角沒擦乾淨的眼淚滴在了他的衣服上,我啞然了許久,抬頭看默不作聲的師父。

「師父也會、像他一樣嗎?」

這麼安靜的、躺在我的麵前嗎?

「如果會的話,我認為那是一件好事。」

他鬆開了我的手,跪坐的姿態往後退了挪了兩步。

「若那天真的到來,我希望替我納棺的人是你,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