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鄭曦就來了。
鄭曦進門的時候梓安看見他的眼神似乎是在那張作為舞台背景的照片上逗留了許久,就在梓安的手指再次攥緊了衣角的時候,他收回了視線,朝著梓安這邊笑了笑。
梓安又想起了剛剛在《菊花香2》上麵所看到的話,重逢,這個對於她單方麵來說既是喜悅又是殘忍的詞彙。在這個時刻,顯得無力又脆弱,似乎它已經完全沒有了存在的必要了,因為它遠遠沒有梓安想象中的那樣的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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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曦來到吧台前,坐上深黑色的高腳凳,朝梓安笑了笑:“嗨。”
梓安點點頭,將手中的書折了一個角,放到一邊,“要喝點什麼麼?”鄭曦皺著眉想了想,對梓安說:“長島冰茶吧,,Gin and Brandy Added,no sugar please。”鄭曦的英文發音一如既往的標準,梓安愣了愣,隨即按照他的要求調酒,有著金屬光澤的shake壺晃動起來,嘩啦嘩啦的聲響被舞池裡震天的音樂蓋過,梓安的動作已經很熟練,不會像幾年前一樣總是會出現失誤。
透明的玻璃杯裡大半都灌滿了淡紅色的液體,杯沿還放了一片嫩黃色的檸檬。
“請。”
“謝謝。”鄭曦接過杯子,小口小口的喝著。
梓安則是自己調了一杯Scotland Whisky,靠在吧台上,眼睛直直的望向舞池中的某個地方,嘴角有著小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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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安回想著這些年她走過的歲月,陳舊的似乎都快要發黴。跌跌撞撞的走到如今,能夠讓她堅持走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那個可笑又可悲的誤會。
一個她還抱著希望可以解除的誤會。
J>>>
梓安遇見鄭曦的時候,天空是明晃晃的淺藍。
梓安的家在這個城市有名的富人區,那兒的彆墅貴的嚇人。她和她的母親就住在這一大群彆墅中的一棟。
準確的來說,梓安和她的母親的確是這棟彆墅的主人。而事實上,母親需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才能供得起這棟彆墅所需要的開銷,有時還會被人認為是某個富有的人家派來看守房子的,仆人。對,就是仆人。
梓安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很稱職的私生女。她有著與同父異母的姐姐同樣的名字,同樣的血脈。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待遇。在學校,她自己辛辛苦苦所得的榮譽,不管有多少,也抵不過那個同樣名叫梓安的女生的一舉一動。
而那個男人,那個在理論上是她父親的男人,留給她和母親的,僅僅是一套幾乎要花去母親一整年積蓄去保養的彆墅。
冷冰冰的彆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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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梓安一直以為在愛情麵前,一切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不重要的。
而,現實卻不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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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淨的純白色教堂,座無虛席的賓客。
即使是開了暖氣,梓安卻還是覺得寒冷。這一切的一切,看似是如此的和諧美麗。美得過了頭,讓人感覺到一陣陣的暈眩。
婚禮是西式的,年輕的牧師雙手捧著封麵是深紅色的厚重經書,一臉莊重的看著眼前的那對男女。
溫潤的聲音借著話筒,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鄭曦,你是否願意取吳梓安小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麵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她拚命的睜大眼睛,眼球與空氣接觸的時間長了,開始變的酸澀起來,和心一樣,痛痛的,開始崩潰。
那男子柔軟的黑發被整齊的梳到了耳後,白淨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他抿了抿嘴唇,最終沉聲說道:“我願意。”
梓安緊緊的閉上眼睛,可是她發現那如同從地獄傳來的聲音還是從她無法關掉的耳朵傳達至大腦。
“吳梓安,你是否願意嫁鄭曦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他同住,在神麵前和他結為一體,愛他、安慰他、尊重他、保護他,像你愛自己一樣。不論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他,直到離開世界?”
“我願意。”
明明。明明不是這樣的。
即使他和自己有著一樣名字的人結婚,梓安也不會感到絲毫的寬慰。
可是,可是那個在夏日的黃昏在學校後操場被告白的,明明就是自己。那個失明的男子,明明就是自己在實習的時候遇到的。在梓安實習結束離開醫院的時候,他也明明說過複明後會來找自己的。
可是為什麼到頭來,牧師口中的那個“吳梓安”,不是她呢。
梓安一遍又一遍的告誡自己,這是一個誤會,是一個早晚會被揭開的誤會。
K>>>
鄭曦第二次走出酒吧的時候才想起來,他又忘記問她的名字,上次問她是不是姓安,她也沒有回答。隻是淡淡的笑著,並不回應。
隻是不知道胸口會有悶悶的感覺。
他習慣性的撫上左手的無名指,冰涼的觸覺微微的喚醒了他漸漸飄遠的思緒。他早在妻子大學畢業那年將自己的人生拴在了這枚鑽石戒指上。
他的妻子,是比自己小3屆的校友。第一次遇見她是在自己車禍失明後的第3個月,她是學校派來的護理係實習生。
在他人生的最低穀,是她那如同深山中的清泉一般清澈的聲音將他從絕望的深淵拉了上來。於是他去了國外治療,他迫切的希望能夠用自己的雙眼親自看見她的身影。他也迫切的希望——
自己可以和她在一起。
隻不過那年對一個和妻子同名的叫做梓安的女生告錯了白,很尷尬。後來,還是妻子自己來找他的。
不過幸好,最後的最後,他還是和她踏進了禮堂。
和一個叫做吳梓安的女人定下了終身。
自己,很幸福。不是麼。即使現在和妻子的關係已經不如從前,但是他還是做了自己沒有後悔的事,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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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曦攔下出租車,去往住處。
在回憶了當年的事情之後,他並沒有細想為什麼那個當初會做一手好菜,有著柔柔嗓音的女生會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聲線尖銳的富家千金。
他沒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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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後悔麼。
真的麼。
L>>>
手指在紅色的按鍵和綠色的按鍵中徘徊了許久。
梓安最終按下了通話鍵。
“喂。”
“你好,額恩……我是那個,昨天和你聊過天的那位。”或許是信號不太好,電話那頭的人的聲音顯得有些模模糊糊。
“恩,我記得。有事麼?”
“其實,我是想問一下你的名字,今天本想問你的,結果還是忘記了。”
洶湧而出的淚水滴到手機鍵盤上,梓安似乎都可以聽到從這個小盒子裡發出的“滋滋”的聲響。
【既然忘了。那麼總有一天會想起的吧。】這樣的話在這個時候已經顯得十分的可笑了。
“喂喂?”男子沒有聽到回音,便疑惑的詢問了幾聲。就在他馬上就要掛電話的時候,梓安忽然問了他一句很奇怪的話,
“那幅掛在牆壁上的油畫,你知道麼?”
“恩——記得,很好看的畫,是哪位作家的?”
……
…………
梓安一直以為鄭曦是記得她的,即使沒有看到她的樣子,卻還是應該記得她的。
知道前些時候的重逢。
這可笑的重逢。
她開始後悔當年沒有在婚禮上說出實情,僅僅是因為那個被她叫做父親的男人的一句“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與梓安爭!”
可惜他嘴裡的梓安並不是她。
她一直以為是誤會的,一直都是這樣以為的。一直傻傻的認為這個誤會的真相早晚會有大白的時候,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許多年後的今天,那個男子麵對她的時候,竟連自己的聲音也不記得。
連那幅他親手送給她的油畫,也不記得。
梓安掛了電話,將電板從手機內卸除,房間又是一片黑暗。
梓安側了側身子,艱難的呼吸著。細小的嗚咽聲終於突破了唇齒的阻擋,將壓抑了多年的苦澀、怨恨,以及愛,響徹在空蕩的大房間裡。
M>>>
自從上次梓安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鄭曦回答了之後,梓安便掛斷了電話。從那以後,鄭曦就再也沒見過她。
鄭曦在隔了很多天之後第三次來到酒吧的時候,梓安不在。他問了店裡的員工,才知道,梓安已經將酒吧轉讓給了彆人。
臨走前,鄭曦還是問了一下店員,她的名字。
“你們以前的店主叫什麼?”
“哦,她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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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曦走出酒吧門的時候,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不禁感到一陣恍惚。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其實在回到這個城市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有著許許多多的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個女子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呢。
他清楚的知道作為一個已經有妻子的男人,他是再也不能對某個女人抱有想法了。但是那人身上有著許許多多他很熟悉的地方,可就是想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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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首看到酒吧的招牌。
O
可以說是英文字母,也可以說是數字。
亦或是,一個代表結束的,句號呢。
男人在酒吧門口痛哭起來,他想起了剛剛員工對他說的話,
“你們以前的店主叫什麼?”
“哦,她叫吳梓安。”
以及他借著明亮的燈光看到的那塊胸牌。
【……安,曦】
是鄭曦的曦。
隻因那“曦”字太小,他看不清。
他想起了他問過梓安“你是姓安麼?”這樣的蠢話。
在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後,這些年的疑惑終於得以解開。
為什麼妻子的性格和那年他失明照顧自己時不一樣。
為什麼妻子總是阻止自己與她爸爸的私生女,那個和她有著同樣姓名的女生有過多的交談。
為什麼在結婚前夕,他聽到嶽父對那個同叫梓安的女生說“你到底有什麼資格和梓安爭!”這樣的話。
他都明白了。
隻是這結局,讓他心痛得無法自已。
她連句“再見”也沒有說,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天地間再也沒有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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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冰涼的鑽戒在這一刻忽然鬆動了,順著鄭曦修長的手指,掉落在地上,“叮——”的一聲,似是響徹了整個世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