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來看,阿娜不讓阿依木和她說阿塔的事,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十五歲的她真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才讓阿依木避開阿娜的手下查到當年阿塔的事。
但重來一次,她明白自己能夠查阿塔的事,其實是阿娜默許的。
隻是她因阿依木為了查阿塔的事不在身邊,才被塔木得了機會廢了右手。
恐怕前世阿娜也是在她斷手後,才真的怨恨阿塔的。
陸懷卿問:“那軍戶……咱們明日天一亮就去!”
她前世在保護好漠北這個最大的心願外,還有個願望就是能夠找回阿塔。
阿塔是大燕人,在她五歲那年阿塔就回長安去了。
臨走時,阿塔對著西北的鷹神和狼神起過誓言的,說第二年春日他就會回來。
奈何年年邊塞多旅人,唯獨不見她的阿塔騎著馬兒回來找她們。
阿娜也從期待到擔憂最後成了怨恨。
草原上,誰都不敢在阿娜麵前提及阿塔。
但陸懷卿一直都知道阿娜懷念阿塔,她也想找到阿塔問他這些年為何不回漠北來。
她剛和阿依木談好要去找那軍戶的事情,就聽到門外傳來喧鬨的聲音。
“什麼事?”陸懷卿掀開簾問。
阿姐身邊的侍衛過來稟告:“查清了今日的刺客是塔木派的人。大公主想提審那大燕蠻子,誰叫他這不過片刻功夫就沒了影。”
陸懷卿想到剛才傅葭臨那乾淨利索的一劍。
能夠有那般過人的功夫,他能夠悄無聲息離開也實屬正常。
他走了也好。
正好她也不想和大燕的人與事有過多牽扯。
阿依木替陸懷卿取藥去了,留她一個人坐在床上按著額頭,回想這重生後的事情。
可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習慣了大燕那些高聳的重樓朱閣,她竟覺得漠北低矮的營帳讓她莫名有些不適。
陸懷卿有些煩悶地掀開簾子,抱著紅裙,在青草地上隨意坐下。
她仰頭看天上那輪明月,就像在長安的那許多年,無數次從綺窗裡向外看去。
思緒也跟著月華流轉。
阿娜這些日子忙著打仗,還得有半月才能回來,她心裡總有些不安。
“肯定沒事的。”陸懷卿安慰自己。
可她心裡剛放下對阿娜的想念,竟又想起了傅葭臨。
那人受了那麼重的傷,這都還沒治好就走……算了,他上輩子可是能當皇帝的人!
傅葭臨這樣厲害的人,哪裡輪得到她一個小小的異國公主去擔心。
可是——
陸懷卿的右手泛著些許的疼痛,不免讓人回憶起初到長安的日子。
搬進瑤華宮後,她和其他人一樣,都以為這是傅葭臨對她有意的隱晦提點。
可是那人卻好像真的是心血來潮,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召見她。
就好像讓她搬進瑤華宮,跟剁去那權貴的雙手一樣,都隻是他無趣時隨意做的一個決定罷了。
但他有讓太醫給她看手,其中還有她認識的故人——何醫官的徒弟何懷之。
她的手用那些名貴醫藥,被治好了許多,在陰雨天都很少會疼了。
後來萬壽節,她代漠北行禮問安,說了一籮筐感謝傅葭臨的吉祥話。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都快把她看得冷汗涔涔,才挑了挑眉,轉頭問身邊的近侍:“這誰?”
得到回答後,他走下明堂,抬起她的臉,居高臨下地端詳了她許久。
“朕有印象,很漂亮的眼睛。”傅葭臨難得誇人。
陸懷卿聽到這話,覺得這位帝王也沒有外界傳聞那麼不堪。
沒成想,傅葭臨又道:“可惜挖了就不靈動了。”
語氣頗為惋惜。
“這般好看的眼睛,公主可要小心彆被人挖走了。”他輕笑。
察覺到陸懷卿不可控製地害怕發抖,他笑意又深了幾分,“公主不必如此害怕。”
“在大燕,除了朕,沒人敢隨便挖人眼睛。”傅葭臨鬆開她的下頜,湊到她耳邊低語。
陸懷卿當時麵上隻能梗著脖子點頭。
她心裡想的卻是——怕的就是這瘋子啊,他不挖人眼睛,還有誰那麼閒。
陸懷卿在荒原上坐得有些久,眼睛都被風吹得乾澀起來。
她揉了揉眼睛,就看到阿依木拉了人過來。
“銀雀,這是給你右手的藥,每日一換就好。”何懷之一一給陸懷卿說明藥的用途。
“好啦!”阿依木按下何懷之的手,難得有幾分強勢,“你都寫在紙上了,就彆多費口舌了。”
“那可不行!公主又不是你……”何懷之彆彆扭扭道。
阿依木乜了他一眼:“你再說?!”
何懷之就撅了撅嘴,撇過頭不理她了,阿依木正想“教訓”他一下,就聽到陸懷卿“噗嗤”一聲笑開了。
“銀雀,讓你看笑話了。”阿依木紅著臉,用力捏了把何懷之尚且肉乎乎的臉:“都怪他!”
“沒有,我看到你們歡喜而已。”陸懷卿搖頭。
這世上,應當沒有比回到親人尚在、朋友俱在時更好的事情了。
陸懷卿接過何懷之給她配的藥,聽到他絮絮叨叨個不停:“這藥裡差了兩味藥材,那兩味藥材實在難弄,彆說漠北,恐怕連大燕都難尋……”
“你又嘴碎。”阿依木手肘捅了一下何懷之。
陸懷卿聞言反而愣住了,她摩挲著手裡的藥,反問:“很難尋嗎?”
“東海珠和若木葉,這兩味藥材除了大燕皇帝的私庫,天底下怕是再找不到了。”何懷之忍痛繼續道。
陸懷卿這才嗅了嗅手裡的藥,是熟悉的苦味。
和後來在長安時,何懷之給她配的藥確實很像。
原來那些藥竟然那般珍貴,她還以為肯定都不值錢的。
她上輩子隻是個仰人鼻息的質子,從來沒想過那些藥竟然可能是傅葭臨特地關照的。
那個瘋子真能這般好心?說不定是想治好她,讓她這個裝眼睛的“器皿”彆太寒磣。
陸懷卿按住還有些疼的右手,起身拍掉身上沾著的幾根雜草,下定決心:“阿依木,我要去找人。”
前世,傅葭臨是很可惡沒錯,可是平心而論,她確實也欠了他不少。
就當是感謝他前世的壞心辦好事了。
“誰啊?”阿依木和何懷之都不解。
陸懷卿利落翻身上馬,看向雖不解但二話不說就跟上來的朋友,笑道:“傅葭臨,一個……”
“一個不好但我確實虧欠的人。”陸懷卿最後才想出這句話形容傅葭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