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葭臨說的都是他的真心話。
沒被父皇母後認回去前,他除了有任務去過幾次長安以外,其餘的日子都待在南州煙雨樓。
這幾年在長安,傅葭臨親眼目睹了父皇母後彼此之間的算計,他也早就習慣了的他人的異樣眼光。
他從不在乎那些或憐憫或嘲諷的眼神,但他知道長安一點也不好。
陸懷卿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看向她,月光柔和溫柔地灑在她身上,她的眼卻好像比月色都還要明澈許多。
她這樣的人,應當會厭惡長安才是。
“我知道了,多謝你提醒。”陸懷卿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
“我怕走夜路,你陪我走一段吧。”少女的聲音在空曠的荒原上越發清脆悅耳。
傅葭臨原本該拒絕的,陸昭是母後的人,他還有母後想要交代給他的話,他不該讓陸昭等太久。
這也是這些年父皇教他的馭人之術。
但他看完了陸懷卿送他的書,書上說的和父皇說的不一樣。
他從前沒有費時間想過,他要怎麼活,隻是活下去就好。
此刻,在清風明月下,他踏出營帳下的陰影,上前一步:“好。”
陸懷卿意外傅葭臨如此爽快答應,她隻當這是她送的書起了效果。
果然,這世上才沒有什麼人生來就是壞坯子,傅葭臨也隻是沒有遇到人願意教他罷了。
陸懷卿悄悄向傅葭臨看了過去。
他雖然還是記憶中冷淡的模樣,但可能是因為今晚月色太過柔和,陸懷卿竟覺得這人或許還有得救。
今生她已經教他許多,類似不要恩將仇報、要守禮……興許他將來和他兄長搶皇位時,也不至於鬨到弑父殺兄的局麵吧?
“殿下有事?”傅葭臨問。
“沒、沒有!”陸懷卿急忙偏過頭,“我剛才沒看你,我就是在看風景。”
她說是在看風景,臉卻已經漲紅。傅葭臨看到了她的異樣也沒戳破,隻是繼續跟著她。
陸懷卿不想太過尷尬,就主動出聲打破了兩人的僵持局麵:“傅……殿下,你真的會和我一起回上京嗎?”
這話一出口,陸懷卿卻更覺得不對。
她總覺得這話聽起來,像是自己在懇求傅葭臨陪她一起去上京。
還好,這一世的傅葭臨還不是前世那個抓緊一切能逗弄她的機會,尋她開心的帝王。
傅葭臨:“自然。”
“這樣啊,多謝你!”陸懷卿怕說多錯多,急急忙忙道謝。
她說完這話也不再多言,傅葭臨話少,更不可能主動追問。
兩人居然就沉默著走完了剩下的路,除了蟲鳴和涉過草地時的“莎莎聲”,一路上再沒有彆的聲音。
“你不要喊我殿下。”臨分彆時,傅葭臨卻主動開口。
他像是很不習慣這樣與人解釋,神情彆扭又奇怪:“我不喜歡彆人喊我殿下。”
長安那些年都會畢恭畢敬稱他“殿下”,但他知道,那些人全都看不起他。
沒有人會看得上一個自小流落在外,血脈存疑的皇子。
他不在乎彆人如何看他,但不知為何,聽到陸懷卿喚他殿下,他就是莫名不喜。
陸懷卿記得前世傅葭臨也不喜歡她喊他陛下。
尤其是在兩人相熟以後,每次她一喊,傅葭臨就會不高興。
陸懷卿一直以為這是傅葭臨故意整她。
她一個如履薄冰的質子,不喊他陛下,還能喊什麼?
可是……原來傅葭臨少年時候,就不喜歡彆人這麼喊他嗎?
“你喊我傅葭臨就好。”傅葭臨道。
他像是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陸懷卿隻皺著眉思考了一瞬,然後就想通了般,爽朗大方地笑了:“好!傅葭臨,明日見。”
傅葭臨不與她的對視,低下頭隻看著舒展的小草,悶聲道:“嗯!”
陸懷卿小跑著回了營帳,她的阿娜和阿姐好像都在裡麵等著她,想來也是想和她交代去長安的事。
營帳裡透出的暖光,還傳來陸懷卿撒嬌的聲音。
果然,陸懷卿這樣明媚開朗的性子,一定要經年累月泡在蜜糖才能養的出來。
微風吹動綿綿綠草,傅葭臨踩著清冷的月色,形單影隻走回他的營帳,離營帳裡的歡聲笑語越來越遠。
“差點忘了!”傅葭臨頓住。
他看到陸懷卿給他送了燈來,她晃了晃手裡的燈,然後舉高遞給她。
陸懷卿的眼睛倒映著燈火,灼灼動人:“這樣就不用擔心看不到啦!”
“你不要嗎?”她疑惑偏頭。
傅葭臨:“你為什麼要送我燈呢?”
在他過往的經曆裡,還從來沒有人送他什麼東西。
“你今日幫了我……”陸懷卿不好意思地伸出腳輕輕碰了碰過高的野草,“我想我們應當算是朋友。”
今生還沒有那麼惡劣的傅葭臨,其實也沒那麼讓人討厭。
朋友?
傅葭臨聽到這個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但他也沒再拒絕,收下了她的禮物。
他晃晃悠悠轉動手中的燈籠,明亮的光柔和少年薄情的眼,也驅散了他緊隨著他的夜幕的黑暗。
傅葭臨笑意更深了幾分:“多謝。”
陸懷卿這才發現傅葭臨這人笑起來時,嘴角有梨渦,深陷在他的唇角,很甜很甜。
他的笑意很快平複,又恢複成了陸懷卿熟悉的冷漠樣子。
甚至陸懷卿都懷疑她是不是看錯了。
傅葭臨笑起來,倒真的有些像她年少時想象中的大燕少年郎。
“那我走了!”這次陸懷卿比傅葭臨先反應了過來,沒讓他發現她失神看他的樣子。
她用力和傅葭臨揮手告彆,心裡卻還是傅葭臨剛才的清淺笑意。
肯定是她看錯了,傅葭臨怎麼可能笑得那麼純粹。
他會冷笑、譏笑乃至皮笑肉不笑,唯獨就從來沒有真的因為覺得歡喜笑過。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
—
長樂宮內,崔婉翻著陸昭讓人送來的密信。
崔婉雖然已經生育了兩個孩子,容顏卻是一等一的絕色。
就算她此時蹙眉不悅地盯著信上的內容,也不會讓人覺得她刻薄,隻會心疼美人捧心,愈加憐惜。
“本宮連虎賁軍都借給崔遠和陸昭了,他們卻連陸哥哥的兩個孩子都帶不回來?”崔婉將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團,丟進了香爐中。
陸玠失蹤了這麼多年,崔婉才不允許陸玠的血脈流落在漠北那種蠻荒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