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座院子看起來並不是很舊,但陸懷卿找遍了整座院子都沒能找到個活人。
陸懷卿忍不住懷疑:“這該不會又是個陷阱吧?”
“管他的,”王垠安已經懶得管這是不是陷阱了,他靠著還結著蜘蛛網的柱子:“先睡一覺再說這些。”
“你們真不困啊?”王垠安眼皮都要睜不開了。
還沒等傅葭臨回答陸懷卿的問題,王垠安的鼾聲就已經響起來了。
陸懷卿想起來王垠安白日裡說的話,她突然覺得就這人如今這性子……倒是真的和前世那個人人聞風喪膽的王尚書相去甚遠。
“這戶人家應該是因為‘捐花稅’家破人亡的。”傅葭臨蹲在地上,撿起一片已經碎成幾塊的封條看了看,“應該就是前兩年的事了。”
陸懷卿聽到“捐花稅”心裡就明白了。
所謂捐花稅是大燕特地針對商戶所收的稅,最初是交易抽其一成利潤為稅,但大燕幾代宦官、世家、文官層層壓榨下來,這捐花稅越來越重。
民間常有被捐花稅逼得一家人投井的人家。
大燕律法規定商者最賤,其子弟終身不得入科舉,這些商人們的想法也傳不到皇城,經年累月隻能默默忍受。
但……
陸懷卿看了眼傅葭臨。
前世,傅葭臨打破了大燕幾十年的痼疾,他廢止了捐花稅。
為了能夠實行好這次改革,傅葭臨上至世家權宦,下至采買的小黃門,全都被他狠狠清算了一次。
這次事情裡死的人,一點都不比後來他假死,謝相造反時死的人少。
“這是……小老虎?”陸懷卿發現地上有個小棉布娃娃。
她看了看樣子,似乎是個小老虎的形狀——或許是這家主人孩子的玩具。
隻是這小老虎上的寶珠都被摳了下來,可能那些差役是嫌棄這棉布老虎不值錢,就把它給扔下了。
當然,更有可能隻是那些人不小心拿丟了,畢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貪得無厭的人才不會懂得收斂。
“原來是這樣……”陸懷卿喃喃。
她對於政務打仗一直都不是很懂,所以她前世最是好奇,怎的傅葭臨都如此殘暴了,天底下竟沒一個人出來揭竿而起。
但此刻真的見到了傅葭臨登基前的大燕,陸懷卿才明白原因。
傅葭臨是殺過很多人,手腕也極為恐怖強硬,所以,那些長安的王孫貴族們個個都怕他、恨他,乃至巴不得他早日暴斃。
然而,對於更多的販夫走卒、士兵農民來說……傅葭臨才是對的。
他壞,他手段陰狠,但他不會讓黎民百姓活不下去,不會讓他們家破人亡。
“傅葭臨,我想把這個埋起來。”陸懷卿拿著布老虎輕聲道。
傅葭臨盯著她手裡的玩偶,似乎在思考她的用意。半晌,他默默用劍在地上挖了個洞。
陸懷卿將小玩偶放進去,她盯著那個小老虎,在心裡暗暗道:
小朋友,你三年後再投胎轉世吧,那時候皇帝就是傅葭臨了,記得彆投成世家子就行。
做完這一切,陸懷卿就倚著柱子想睡覺。
或許是剛才的見聞,也可能是離長安越來越近,陸懷卿反而害怕了起來。
代替阿娜來長安,她自願,心裡卻也是害怕的,尤其是她曾死在了長安。
被微雨略微潤濕的衣裳,此刻緊緊貼著她的身子,熟悉的夏日雨季,又讓她仿佛回憶起了前世臨死前的記憶。
那杯送她上路的毒藥,還有長安沉悶的令人喘不過氣的天氣。
陸懷卿抱緊自己,心裡越發的沒了底。
真奇怪,明明在漠北與阿娜告彆時,她也沒有如此害怕,怎的此刻反而像是害怕了起來。
就像大燕人說的“近鄉情更怯”,她這是離前世埋骨地越近,心裡反而越害怕了不成?
陸懷卿聽到雨滴不斷從屋簷上滴落的聲音,越發回憶起了前世死前的那些記憶。
她好像也是這樣聽著雨落下的聲音,感受著毒藥逐漸蠶食攪弄她的身體,讓她疼得撕心裂肺。
就算她在那之後又做了好些年的孤魂野鬼,但那疼痛她卻始終記得。
“傅……”陸懷卿糾結要不要喊傅葭臨。
那人在最外麵斜倚著牆,萬一他已經睡著了呢?
傅葭臨:“我在。”
陸懷卿沒有想到傅葭臨會回答她。
在此刻空落落、伸手不見五指的庭院裡,傅葭臨的聲音讓人心安。
她好麵子,把話反過來說:“傅葭臨,你怕不怕啊?”
見傅葭臨搖頭,又不說話了,她怕他睡著連忙開口:“傅、傅葭臨!”
“好吧,不是你怕……”陸懷卿覺得有些丟人,但她真的很害怕,“是我害怕。”
“但是!隻有一點點怕的。”陸懷卿還是不想被傅葭臨看扁,覺得她是個膽小鬼。
她似乎聽到傅葭臨輕笑了一聲
怎麼回事?傅葭臨還敢嘲笑她不成!
但還沒等陸懷卿開口,她就看到傅葭臨起身,似乎是在尋找柴火。
他用火折子點了點,但南方實在太過潮濕,那些木頭偏生就是說什麼都不燃。
“算了吧!”陸懷卿打算作罷。
實在不行,等她實在是困得受不了了,總能夠睡得著的。
果然,傅葭臨聽到這話真的沒有再擺弄那些柴火。
傅葭臨這是真的不打算管她了嗎?
那也行……要不就這麼睡吧,反正前世已經是前世了,今生她肯定不會再步前世後塵的。
但就在陸懷卿快要睡著時,她聽到了一陣好聽的笛聲。
吹的曲子是大漠的曲子,也是他們家鄉最有名的幾首名曲之一,前世她在大燕的宴席上就聽了很多次。
傅葭臨對此總是不屑一顧,像是很看不上。每次隻要是演奏到這首曲子,他就會讓樂師換一首。
陸懷卿每次想借曲思念一下家鄉都做不到,她隻能恨恨地腹誹傅葭臨。
討厭的傅葭臨,等他哪天落難了,她一定也不準他聽家鄉的舊樂。
而此刻傅葭臨居然在用笛子吹奏這首曲子。
舒緩而神秘的漠北調子,在黑夜裡有安撫人心的作用。
對於陸懷卿而言,這就像是阿娜的手,在輕輕揉著她頭發,哄她入睡。
她緩緩合上眼睛,而坐在外麵的少年,看她終於睡熟,眉心才不自覺舒緩了許多。
黏膩而潮熱的夏夜裡,笛聲始終沒有停下,直到遠處天光終於破曉。
——
陸懷卿醒來時天已經大亮,王垠安仍在睡覺,卻不見傅葭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