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 明天見,方知雨。(1 / 2)

時雨 片帆沙岸 4091 字 9個月前

方知雨在吉霄的車上入了夢。同時蔓進她夢中的還有春雨。是三月,她打傘走在一條既陌生又熟悉的小路上,走著走著,麵前出現一扇破舊的門。

方知雨放下濕漉漉的小黃傘,走進去。

這一次,沒有作業紙做的棺材,也沒有被塗黑的寸照。隻有令她懷念的故人和泛黃的時光。那是雲霧尚未籠罩的日子,年紀尚小,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恐懼、麻木和疲憊,隻有一片天真爛漫。她是跟誰開心談笑,相約一同回家。

夢中止在告彆時分。留戀和愁緒哽在心頭,難耐得令方知雨一夢醒來。偏偏此刻在她耳邊響起的又是雨聲,讓她瞬間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

在這個很像夢的春夜,車停下了。她和吉霄被困在雨中,兩個人。

意識朦朧地轉過頭,就見到了駕駛座的人。此刻她正麵朝窗外,一手搭在車窗上夾著煙。

路燈的光被雨水漫漶,把女人的側影浸得模糊。煙霧在她指尖騰升,還未飄向夜空就被風雨打散。

總是假想一切隻是電影。想得久了,就會在某些時候覺得真實並沒有那麼重要。比如此時此刻。眼前這個人單是存在在那裡就很好,不用看向她,也無需跟她證明真假。

就算隻是夢,也很好。

如果是夢,她會鼓起勇氣一直看著她,假想自己扛著攝像機,用鏡頭一點一點捕捉她。她的呼吸、動作,指間夾著的半支煙,和她被夜風勾起的發絲……

鏡頭是不會騙人的,鏡頭很忠實。鏡頭會記錄下吉霄的每個片刻,截為永恒,以此抵消所有忽然降臨的無常。

除了記錄看見的,也想記錄下其他觸感。比如吉霄總愛用的那款香水。該怎麼用鏡頭去描述味道?

方知雨想,或許她可以拍一組空鏡。拍今晚的夜雨,模糊的街燈,積水中這座城市的倒影……再把煙絲燃燒的細微聲響錄進畫麵。

再插入那個冬夜,蒙太奇。即將來臨的小行星,開足暖氣的房間,吉霄的灰色毛衣……

和飄落的冬雪。

……

有些人你一旦記住,就很難忘記。交彙的時日哪怕很短暫,也會牽連著你一輩子坐在電影院,反複回看那些跟她有關的畫麵。帶著遺憾和懷念。

這個滿是遺憾和懷念的人間如果真的存在天堂,那一定是電影院的樣子。

她有時很討厭這個真實的世界,所以才想躲進雨水與燈光反射出的虛擬裡,躲進電影。總想逃避,才會把一個真實的人美化成這晚的雨,好像她就是雲霧的出口、問題的答案。或許該揭開這個人的假麵讓自己毀了妄想才好,又怕連同她的瑕疵與怪癖也一並迷戀。

還在沉迷中不想抽離,一陣閃電就在這時亮起。

抽煙的人因為這陣充斥視野的白光回過神,逆著光轉向她。

方知雨又準備躲開的,但她想,這隻是電影。

因為是電影,所以吉霄也隻是看向鏡頭,不是看向她。這麼想著,她便未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

然後,天空響起雷鳴。

這聲息很好,幫她藏住心中的嘈雜。

反倒是吉霄先被她看得不自在,側頭朝窗外。

“應該在你家附近了,但不知道你具體住哪,”跟她解釋,“看你睡得很香,我就想抽完這支煙再叫你。”

說著又看看被她隔在窗外的煙,小心地問方知雨,“介意嗎?煙味。”

“不介意。”

“從這到你家還有多遠?”

“就從前麵那個路口進去,開到底。”

吉霄透過雨簾看看,“這附近不像住宅區。是商住合用的大樓嗎?”

“不太清楚……”方知雨答,“不過下麵好像是賣吃的。”

“好吃嗎?”

“不知道。”

吉霄看一眼女人,心想還真是活得無欲無求,外加不清不楚。

不清不楚的人此刻不看她了,而是看著前窗遍布的雨。“今年會風調雨順。”她說。

不知道自己,卻知道天氣。“又是什麼玄學。”

“因為今天驚蟄,”方知雨告訴她,“驚蟄下雨是好兆頭,會有好收成。”

“……對哦,你種茶。”

方知雨點點頭,說有些茶區還會在驚蟄這天喊山祭茶。但她家鄉沒這個習俗:

“大家都是到了時間就上山去。”

吉霄一邊聽,一邊想象人們承應天時、走向雲霧的樣子。然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眼前這個女人確實屬於那裡。

那麼,她又是為什麼被牽扯到這,跟她困在同一台車上。

心中波動,便問方知雨:“你有多久沒回老家了?”

“兩年吧。”

吉霄想起方知雨說來寧城已有兩年,那就是來了之後就沒回去過?

“不想家嗎?”

“不想。”

這麼說的時候,女人的聲線沒有起伏,平淡得近乎於漠然。跟她說起驚蟄、說起茶時那副生動的樣子完全不同。

她的“不想”,或許是真的。真不愧是——

“無欲無求的家夥。”

對此,方知雨沒有反駁。

所以她說不想戀愛也是真的吧。家都不戀,還怎麼戀人。

可是,那個冬夜。

吉霄一邊回想那天晚上,一邊把香煙杵滅。

“這麼無欲無求,卻跑來管我跳不跳樓……跟騙人的一樣。”

方知雨聽到這,神色立刻嚴肅:

“為什麼又提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