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了什麼呢……崔恪記得很清楚,連帶著他內心的那兩個疑問,都再清楚不過。
畢竟有的問題,在提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答案。
四年後,大昭覆滅前夕。
宮外有一名小太監敲響了崔恪的門,他有些緊張局促,直到崔府的門打開,見到崔恪的時候,他才鬆了一口氣。
“崔大人。”崔恪在朝中並沒有官職,所以那個小太監便隻能這般稱呼他,崔恪看到了他的焦急,急忙問道,“怎麼了?”
小太監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奏章,抖著手遞給了崔恪。崔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了他的焦急和害怕來自於何,那是如今的大將軍餘暉的奏折,幾百裡加急,卻被揣在了一個小太監的懷裡,偷偷的拿來了崔府。
崔恪奪過來,他也沒有心思在意為什麼會在小太監的手裡,便匆忙的打開看著,越看越心驚。
他抬頭問道,“大將軍的奏折,為什麼會在你手裡?”
小太監意識到他生氣了,第一反應便是跪在地上顫抖著,“大將軍不止一次遞來了奏折,卻都被彭公公給壓下了。”彭公公是大內總管,如今大昭陛下最為寵幸之人,說起了他的名字,小太監開始害怕了,顫抖的更為厲害,“自那一戰後,大將軍便從未傳過奏折,此次在五日內傳來了七份奏折,小人實在是惶恐……”
上一次那一戰後,餘暉基本上快被那些人氣的失去了理智,便一直在邊境守著防線,一年多了,一句話都懶得和他們說。
崔恪深刻的體會到了餘暉當時氣瘋了的感覺,他在朝堂上無官,但是想要見皇帝,倒也不是多麼難的事情。他吩咐下人保護好雲瑛和那個小太監後,便急忙進宮去了。在馬車上,崔恪回頭望了一眼,整個崔府豪華氣派,在夕陽下,何止萬金修築的府邸竟顯出了幾分淒涼。
朝堂上,崔恪第一次頂撞陛下,以往他看著旁人這般做隻覺得魯莽,但是輪到了崔恪,他卻隻覺得自己根本比不了他們,他腦子不聰明,嘴也笨,隻能努力地和他們爭辯。可是在看到那個被拖上來的小太監的時候,他突然便什麼都不想說了。
小太監的右手被人生生的砸碎了,彭蒿說,他偽造大將軍的信件,被他發現了,崔恪也隻不過是被蒙騙了而已。大臣信不信並不重要,陛下信了。
崔恪失語了,他慢慢走到那個小太監旁邊,可悲的是到現在他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囁嚅著想要說什麼,崔恪聽不清,他靠近看著他的遍體鱗傷,聽到了他祈求自己的聲音,“求您了,殺了我吧。”他絮絮叨叨的還在說著,因為舌頭被拔掉了,旁人都聽不清,但是崔恪能聽清,“現在的大昭已經不是以前的大昭了,再也不是了……”
崔恪看著那雙失去了所有生機的眸子,拔出了餘暉送給他的匕首,刺進了他的胸口,血液飛濺在了他的臉上,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他的手都在發抖。躺在地上的少年沒有了呼吸,但是那雙眸子並沒有閉上,和他生前一般死寂。有一瞬間,崔恪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麼奪走了他的生命。
他說的對。崔恪環視了一圈,入目儘是與權勢和金錢一般的色彩,他不知道餘暉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因為隻是一瞬間便令他痛徹心扉——更何況他並不如餘暉一般在乎大昭。
大昭,曾經的大昭回不來了。崔恪是曾經見過餘暉夢想的地方,那時候先帝還在,叔父也還在,先帝的幾個兄弟也還在,雲將軍也在。先帝是他見過最有人格魅力的人,叔父有著最為聰慧的頭腦,幾位將軍義薄雲天,勇猛無敵,那時候的大昭何其的美好,好像北伐一統,徹底興複大昭也已經近在咫尺。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大昭的軍隊依舊在守衛著邊疆,大昭的百姓依舊歌頌著先帝與丞相,他們或許知道,或許依舊被蒙在鼓裡——大昭現在的統治者背叛了他們。
背叛了自己子民的國家,哪怕疆域再遼闊,哪怕軍隊再強大,他們也隻能走向滅亡。
崔恪什麼都不想說了,他轉身離開漆黑的名利場,走向戰場。他下定決心去守護,哪怕她已經千瘡百孔,因為他見過她的繁華,也見過她的黑暗,他是見證者,既然大昭注定滅亡,那麼他該陪著她一起。
大殿前,皇後攔住了他,交給了他她的父兄留下的兵符。崔恪看著她悲傷的雙眸,依稀還能記起昔日她未曾嫁給陛下前,戰場之上馳騁的颯爽英姿。
崔恪離開了,戰場之上他想起了昔日餘暉的話,那日餘暉的眸光被火焰映襯的更加溫柔堅定。崔恪在馬上拔劍出鞘,指向敵軍,說出了他以前未曾理解的話,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句話。
“為了丞相,為了先帝,為了大昭……”他背對著都城,那是他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我們是最後的防線,將士們,為了大昭而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