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秦川城內,顏勳邀餘暉對弈,用的是顏勳父親昔日最喜歡的棋盤,棋盤旁擺著的瓷器是淡雅的青色,裡麵放著顏勳剛剛采來的梅花,梅花半開未開,白色的花苞似乎已經能夠傳出梅花特有的香味,一滴水順著瓷器滑落,像是晴空萬裡下的煙雨。
餘暉執黑子,漆黑的棋子握在白皙修長的指尖,顏勳落下一子,便抬頭看著餘暉,他似乎是在垂眸思考,長睫微不可見的輕輕顫動著,恍若是潔白的花朵上顫動著翅膀的的黑色蝴蝶。他落下黑子,褐色的眸裡閃過了微光,落子的聲音在顏勳的心裡激起了漣漪。
餘暉看了過去,便看到了手裡拿著白子怔愣著看著他的顏勳,他的心揪了一下。
說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因為一己之私,他就將顏勳拖入了一場幾乎不可能贏的戰爭。餘暉輕咳一聲,顏勳聽到聲音便回神了,緊張的詢問,“餘將軍,可有哪處不舒服?”
“無礙。”餘暉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聲,而後笑著看向顏勳,“隻是將軍的棋風讓在下想起了令尊,不免有些激動。”
聽到餘暉提到他父親,顏勳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的精神了,他非常的優秀,但是到底還是年輕,在自己追逐了十幾年的人麵前,更是難免有些激動。這麼多年,他有太多想要同餘暉說的話了,顏勳看著那雙漂亮的眸子,餘暉大多的時候都是靜靜地看著他,視線相交的時候他隻覺得整個人都陷在那仿佛融入空氣的溫柔裡,“當年父親每次回京城,都會帶著你的文章回來,我從第一次看到你的文章,便覺得十分的驚豔。從那時起,我便一直想要見到你。”
“直到今日,方才算是得償所願。”顏勳笑著看著餘暉,眸中帶著欣喜,可是如今的處境不止於此。餘暉已經有些不敢去看那雙眼睛了,於是他看向依舊濕潤的梅花花苞,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個深夜,還有更早的那近十年的時光。
我好像,又做錯了,寧戈。
二十四年前雍城的正午,輝煌的駕輦駛入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邊境小城,停在了魏姬的住處。直到黃昏時,駕輦離開之後,又有一個人來了。
“哎呦,”一個聲音傳來,頗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覺,暗衛穿的都是黑衣,來的那個人也是,他一身黑衣走過兩排暗衛,直到男孩的麵前,他抱著一個嬰兒,看著眼前已經沒有呼吸的至親,渾身圍繞著的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冰冷。
餘暉抬起頭,便看到了來人的麵容,那張英俊的臉上掛著不羈的笑容,黑色的眸子明亮非常,像是見過世間所有的光明之事,對世界充滿著希望。他左手握著劍,打量著周圍,目光最終停留在了魏姬的身上,右手抬起摩挲著自己的下巴,調笑變成了嗤笑,“不愧是陛下啊,殺人放火這種事都能在大中午做。”
身後的一個暗衛看向他,帶著警告和不滿,他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而後對向餘暉一直盯著他的冰冷目光,他半蹲下,兩人的目光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他笑得非常的純粹,“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寧戈。”
“我來教你,他想讓我教給你的一切。”
“怎麼樣小公子,今天想吃什麼?”寧戈似乎總是這樣熱烈,時刻充滿著活力。
餘晴並不喜歡他,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會相信自己的直覺,他不喜歡寧戈的笑,但是他又不知道怎麼形容,於是他隻能抓住門板,冷冷地看著他。
“你現在五歲了,還是六歲?”寧戈問道,不過他並沒有在等餘晴的回答,反而是自顧自的繼續說著,“我和你兄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好像也是現在這個年紀,你現在倒是越來越像他那個時候了。”
他原本拿著刀打算切菜,突然直接一用力把刀砍在了案板上,猛的轉過頭來死死的盯著餘晴,刀身在劇烈的晃動,“記住,不要變得像他。”
“那個人會受不了的。”刀身停止了晃動,在陽光下透出鋒利危險的寒光,“在他眼裡餘暉是屬於他的,他們血脈相連,你的存在已經夠讓他惡心了。”
“你越像他,他就越難以忍受,”他俯視著餘晴的眼睛,在這一刻撕裂了所有的偽裝,“他不會殺你,但他會讓你體會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這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餘晴被嚇到了,呆呆地看著他。大門打開的聲音傳來,餘暉回來了,餘晴想要去找他,背後的寧戈卻再次開口了,“這話我隻說這一次,一定要記住了。”
餘晴頓了頓,沒有說話,寧戈看著他向餘暉跑過去,他隔著窗子看著餘暉,餘暉抱著餘晴也看了過來,寧戈對他笑著,依舊是那恍若豔陽般的笑容。
餘暉能感受到餘晴細微的變化,晚上哄餘晴睡覺的時候,他講完故事,為餘晴掖了掖被角,問道,“寧戈跟你說了什麼。”
餘晴還有些害怕,他靠在床頭看著餘暉,委屈的撇了撇嘴,“他說讓我不要像你,他說那個人會生氣……”
他看著餘暉,被寧戈這麼一嚇,已經開始不自覺的改變自己,他忍著沒哭的樣子委屈極了。然後餘晴便感覺自己被哥哥抱在了懷裡,他抱著自己的力氣有點緊,聲音很輕很悲傷,“晴兒,對不起。”餘晴感覺有濕潤的東西落在了自己的頭頂,他從哥哥的懷抱裡出來,伸出白嫩的小手努力的去擦拭餘暉的眼淚。
“不是哥哥的錯呀。”餘晴這麼說著,但是他的眼淚也開始不住的流出,“可是,可是晴兒也沒錯啊。”
餘暉沒有再說話,隻是把餘晴抱在懷裡,餘晴在他的懷裡繼續哭著,斷斷續續的話語似乎是在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啊……”
餘暉不知怎麼回答,隻是閉上了眼睛,掩住了所有的哀傷與無力。
餘晴哭了一會就睡著了,自從發現自己睡了之後哥哥才會睡之後,他便從未在睡前鬨著不睡覺了。
餘暉坐在床邊看著他一會,便拿著燈出去了。寧戈還沒睡,正在院子修剪著梅花,餘暉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麼一大枝梅花,大到像是直接拿斧頭砍了一棵樹回來。他開門的時候寧戈就看到了,他望向餘暉,明朗的笑容同濃鬱的梅花香一起襲來,惹得餘暉蹙了蹙眉。
餘暉舉著燈靠近,寧戈便在旁邊給他弄了個小座位,然後便繼續修剪著手裡的梅花。他的腳邊放了好幾個花瓶,顏色樣式都是餘暉平常愛用的。餘暉坐在他的旁邊安靜的看著他,燭火在他的眼中跳躍,消融了眼中的冰冷,“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