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姬懷著餘暉的那段時間裡,大多是懶洋洋的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扇著餘先生為她做的美人扇,隔著頭頂的鬱鬱蔥蔥看著天空,然後等著看天邊的紅霞。
那一日,餘先生把周錦帶來的時候,她就是這副模樣的。
周錦從未有過這麼拘謹的感覺,他捏著衣擺就安靜的站在門口,安靜地等著餘先生取東西。
餘先生進了院子便走到了魏姬的身邊,“琰兒,”他都是這般叫著魏姬的,每次叫,臉上都帶著羞澀的紅。
好像是因為懷孕,那段時間的魏姬有些健忘,她迷迷糊糊間看到了門口站到的周錦,朝他伸出了手,輕輕地招了招,“站在那裡乾嘛呢,子佑。”
周錦知道不是在叫他,卻還是不知被什麼誘惑著,靠近了。後來他知道了,子佑,是魏姬為餘暉想好的字。
看著他靠近,餘先生輕笑了一聲,然後輕輕撫摸著魏姬的肚子,動作非常的溫柔,他笑道,“子佑還在這裡麵呢,琰兒。”
那時的周錦年幼,並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種感情,隻知道呆呆的站在原地,餘先生告訴魏姬,“這是我的學生,周錦。”
“周瑾?”魏姬輕輕的呢喃,似乎是因為健忘,這段時間的她沒有往日的那些憂愁,從小被嬌養出的矜貴衝淡了歲月的痕跡,此刻的她與昔日在父親與兄長麵前肆意撒嬌時並沒有多大的區彆,她淺笑道,“懷瑾握瑜,當真是個好名字。”
“與我兄長的名諱,倒是一樣呢。”
她提起自己兄長的時候,明媚而又耀眼。餘先生也一直笑著看著她,手上的動作是一刻不停的輕柔,在這般靜好的氛圍下,仿佛歲月的流逝都不值一提。
又是一片漆黑的深夜,周錦甩了甩手中的劍,上麵的血液飛濺到了已經被染成紅色的地上,再也不見痕跡。他有些恍惚,不知為何突然間就想起了本該早就遺忘的記憶,他斬下一段衣角,勒住了不斷流血的左臂。
這裡是一座山上,離最近的城池還有一段距離。周錦的腳步有些不穩,他現在還不想死,他還有需要和想要做的事情。
陰暗處,一雙眼睛盯著他顫顫巍巍離去的身影,周錦背上背著一把劍,原本被裹得嚴嚴實實,在戰鬥中被劃破了一角,露出了極有特色的劍鞘。
“顏勳的十萬軍隊盤踞在秦川,若是置之不理,必定會是如昔日大昭一般的難纏,屬下建議,即刻出兵。”林肆的謀士進言,他的主子坐在主座,拿著手裡的不久前被裝訂成冊的書,正在細致的看著,聽到他這般的話,林肆隻是翻過了一頁,頭也未回的問身後的人,“瞻兒覺得如何?”
他身後站的,是林禕的長子林瞻,“侄兒覺得,需要等一段時間。”
“哦?為何?”林肆反問,語氣波瀾不驚,看得出隻是在考驗林瞻。
“大昭以義定天下,安國邦,雖然大昭國君歸降,大將軍薨逝,也必不會輕易歸降,如今,我們隻需靜待其與顏勳兩方爭鬥,坐收漁利即可。”
“不錯,”林肆稱讚了一聲,隻是卻繼續用有些冷淡的聲音繼續說道,“隻不過此時,確實需要依何卿所言,出兵南下。”
“侄兒愚鈍,”林瞻走到林肆的下首,恭敬地行了一禮,“還請叔父指教。”
林肆抬起頭,他看著眼前的尚且稚嫩的至親,沒有絲毫的不耐煩,細心地解釋,“顏勳手中的軍隊,是大桓的軍隊,他們在這片土地長大,自然心向大桓。”
“他們有權知道,自己的故國在等著他們。”
這,自然是最最好聽的場麵話。
林瞻也明白了其中的晦澀的深意,顏勳曾是他們的心腹,帶走的,自然也是他們的人,林家的勢力盤根錯節在那十萬的軍隊中。
原本便被當做奪權的工具的士兵,遠離故土,本就容易心生怨懟,在那些生根發芽的林木中,略一挑撥,再加誘惑,自然……
哪怕是林瞻,都不免有些同情顏勳了,他又想起了那個帶顏勳走上這條路的那個人,那個叔父心裡的人,那個早就死了的人,他,又想到這一切嗎?
“是侄兒考慮欠妥,多謝叔父提點,”林瞻對著林肆再行一禮,“侄兒願隨軍前征,接引十萬士兵回歸故土。”
卻見林肆站起身,細致的整理好手中的書冊,依舊拿著它,“不必了,你留在京城,前線需我親自前往。”
林瞻還想說些什麼,卻隻看見了林肆離去的背影,林肆的謀士向他行禮,也依次離去了。
離開的林肆坐在了書房內,暗衛無聲無息的出現,恭敬的跪在了書桌前,“主子。”
“說,”林肆的目光未曾移動一下,他手裡還是拿著之前的那本書。
“十一在漢中發現了止戈劍。”
聽到這句話,林肆驟然抬起頭,然後輕柔放下了手中的書,他站起身俯視著暗衛,聲音冰冷,“是在周錦身上?”
“是的,主子。”暗衛的頭更低了些,他是一個跟在林肆身邊二十幾年的暗衛,自然懂得如何避重就輕,止戈劍雖然隻是一柄劍,但是與那人有關的,在林肆麵前便不能算是小事。
因為“止戈”,是餘暉的佩劍。
“先是興古,後是江陽,現在是在漢中,”林肆輕輕呢喃,而後輕蔑一笑,“倒是一路向著京城來了呢。”
暗衛聽出了林肆話語間的諷刺與殺意,試探般詢問,“主子,需要殺人取劍嗎?”
“以子佑的性子,必定為那些廢物謀劃周全了,”子佑兩個字,被他說的堪稱繾綣,但是依舊不妨礙林肆忌憚他,“周錦跟在子佑身邊多年,是最有可能知道他謀劃的人。”
林肆走到地圖前,手指從大昭昔日的都城滑動,然後到了漢中的附近,話鋒陡然一轉,“雲瑛,應該到了漢中附近了吧。”
“讓雲瑛走到周錦的附近,引周錦發現她,”他的話頓了頓,“防備周全,不可令周錦有接近她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