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崔家府邸
崔家的守院為家主打開了門,崔永負著手走過崔府的匾額,他恍然間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崔琇的時候。
崔琇的鞋子與她一身都一般的素雅,一顆珍珠俏生生的立在鞋尖,他看的很是分明,因為他被按在了地上,也是她靠近將他解救了出來。
他被扶起後一直低著頭看著那兩顆珍珠,這舉動被崔琇看成了羞赧。
崔永摩挲著手裡的發簪,發簪上的珍珠潔白光滑,不遠處的石亭下,崔琇看到了他,正帶著些激動的向他走來。
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妻子,崔永不自覺的勾起了唇角。她嫁給他的時候也不過二八年華,現如今十幾年過去了,卻恍惚間令人覺得絲毫未變。
多美好啊,崔永把手中的發簪簪在了崔琇的頭上,崔琇整了整發絲,笑著問他,“好看嗎,夫君?”她有很多的首飾,但是帶著的,總是崔永為她買的。
“好看。”他輕笑著,毫不吝嗇讚歎。
“阿恪跟著阿恒他們走了嗎?”崔琇問道,她隻以為他們真的是去拜訪老師了。
那時候的宣王未走,是以並沒有多少人意識到崔恒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崔永沉默了一會,在城門口送彆了崔恒之後,他便去了桓王府。就在幾柱香前,他呈上了崔家盤根錯節間的汙泥,與他半數的身家。
“你想讓整個崔家都去死?”桓王隻是看了一眼他,隨手翻著他呈上的證物,語氣很是平淡,隻是到底多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不用死的。”
似是想起了什麼,罕見的這般仁慈,桓王低頭凝視著他,然後放下了手中的紙張,“她也可以不用死的。”
“夫人自幼金枝玉葉,受崔氏全族供養,自然該與崔氏一損俱損,至於我,”崔永抬起頭,輕笑了一聲,他與魏桓對視,“我與夫人結發十餘載,情真意切是絲毫做不了假的。”
崔氏的醃臢她絲毫不知,但是她確實是被這一切滋養著長大的,像是汙泥裡長出的最純潔無害的花。
他恨崔家,所以崔家人得死,他愛她,所以他願意陪著她一起死。
“隻是求桓王,莫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一切與我有關了……”
“阿恪跟著阿恒他們走了嗎?”崔琇問。
“嗯,”崔永摸著那顆簪在她頭上的珍珠,輕笑著攏著她不放手,然後附在她的耳邊喟歎,“不過我還在呢。”
若要問他的私心是什麼,他一直愛著她,她自然也應該如此。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無論是什麼,都不會分開我們的。”
他這般許諾,是因為他清楚——
活著的他們,是不可能繼續相愛的。
建寧二十年春,三月十八
叔父說,要去探望嬸嬸的父親,嬸嬸的父親也是叔父和父親的老師,父親說,他該叫師祖。師祖在叔父與嬸嬸成婚後,就帶著師奶去南方遊曆去了,崔恪也隻是從旁人的口中聽到過他們。
叔父動身的那幾日,母親感染了風寒,所以隻有父親帶著他去送叔父和嬸嬸離開,在城門口的時候,崔恪覺得氣氛很是壓抑,加上昨天晚上的時候,看小人書看的很晚,所以他的眼皮一直在打架,最後在父親的懷裡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馬車上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後就父親就不在身邊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建寧二十年秋,七月初一
在大街上見到了宣王,那個時候叔父的通緝令已經滿天飛了,宣王身後跟著的那幾個人也凶神惡煞的,都是通緝令上的人。
被叔父稱呼雲將軍的那個人,看上去沒那麼嚇人,他過來抱著崔恪,安慰著快被嚇哭的他。
嬸嬸把他接過去之後,雲將軍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叔父和宣王,崔恪伸出的手想要撫平嬸嬸皺起的眉頭,整個空氣中都彌漫著不同以往的氣息。
建寧二十年秋,七月十五
宣王是從馬上下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多虧被鮑將軍扶了一下,崔恪呆愣愣的看著,不祥的預感湧上了心頭。
父親和母親死了。
建寧二十三年春,正月初三
他們和宣王還有叔父走散了,嬸嬸一路護著他和世子,他們一路餓了許久,每次找到吃的,她總是讓給他和世子。
鮑將軍找回來的時候,嬸嬸已經快不行了。
建寧二十三年秋,七月初七
嬸嬸死了。
崔恪二十五歲的時候,早就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崔恒開始小心翼翼的試探,日理萬機的他還是抽出了些時間,在崔恪隻顧著埋頭吃飯的時候,帶來了一大摞女孩子的畫像。
他展開畫像,身邊的嬸嬸也笑吟吟的,在指著替他介紹。
“怎麼,想續弦還是想納妾啊?”崔恪隻是反問他。
崔恒的手一抖,他們是對方僅存的血脈至親,崔恪不聰明,但是確實是知道怎樣戳他心窩最疼。
崔恪手上的油也沒擦,就挪動著一身的肥肉走到了他的身邊,左挑挑右撿撿的,撚起了一張畫像,“這個不錯,眼睛像嬸嬸。”
話未說完,手中的畫像便被奪了去,崔恒把手中的畫像攥在了手裡,呼吸有些急促,什麼都沒說,逃一樣的離開了院子。
看著他離開,崔恪繼續坐下吃,身後一直安靜站著的管家欲言又止,滿臉的為難,隻是到底也什麼都沒說。
這件事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直到又過了幾年,他帶回來一個人。
那是正德十年。
“偽君子,”崔恪把盤子裡的點心扔進嘴裡的時候,便聽到了何旭這句話。說實在他很不喜歡何旭,何旭閒來無事總是喜歡來他這裡,然後對著隻知道往嘴裡塞食物的崔恪發牢騷。
崔恪不想理他,然後就聽到了外麵的喧囂聲,他把點心扔進嘴裡,眼珠轉了轉,身後的管家適時的開口,“丞相今日回來。”
好吧,何旭的嘮叨就解釋的通了。不過崔恪沒有起來的意思,何旭卻是放下酒杯,收斂了神色站了起來,他低頭看著神色未變的崔恪,問道,“不起來迎接你叔父嗎?”
崔恪覺得他在找事情,但是他也懶得理他,隻是何旭還沒有出門,崔恒就進來了,崔恪看過去,嘴裡塞著的點心都忘了嚼,直直的移不開視線。
身邊何旭規規矩矩的向崔恒行了一禮,“丞相,”聲音可比剛剛罵崔恒是偽君子的時候乖多了,“這位是?”他指的是崔恒身後的那人。
崔恒含笑的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含笑說出了他的名字,“餘暉。”
崔恪這才從驚異中緩過勁來,迷迷糊糊的終於看到了餘暉的那張臉,他沒讀過多少書,腦子裡隻是反複循環著好看極了這個念頭。
餘暉來了之後,何旭來這裡來的更勤了,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來搞事情的,然後幾乎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自從他來了之後,崔恪每次吃飯都能少吃幾碗飯,無他,被瘮的。說他跟魏家人沒關係,他第一個不信。
隻是對崔恪與崔恒的衝突,餘暉好像並沒有那些人,還有何旭偽裝出來的無奈與緊張。
“你不勸勸我?”又一次與崔恒的衝突後,崔恪忍不住好奇問道,他能看出一些東西,卻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