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被撕下一頁,時間從十月跳轉到十一月。
溫暖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斜照進來,金黃色的光影穿梭於加濕器吐露出的水汽中,灑落在陳列櫃中一張相片上,相片中手持獎杯的清俊男人被照耀的越愈發熠熠生輝。
辦公室光線極好,裝修的格外大氣。陳溫辭站在落地窗前,這片商業中心的繁華都被他儘收眼底。來來往往的車流和人群都被猶如挪動的蟻群一般,奔波且渺小。
辦公室的玻璃門像是一道分界線,劃出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
打印機旁守著哈欠連天的實習生,桌上的座機響鈴聲不絕於耳,幾名身著正裝的員工手裡拿著厚厚的文件穿梭在工位中。
門外傳來三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進。”
陳溫辭看了眼腕表,正好十點整,詢問推門而入的秘書:“都到齊了?”
十一月一日,是康正公司雷打不動的第三季度彙總日。
“所有參會人員都已經到會議室了,就等您了。”宋芙回答道。
“陳總,”猶豫了幾秒,她看向拿起文件就準備走向會議室的陳溫辭,還是補充道,“餘小姐來找您了。”
對於宋芙來說,餘爾安這個名字可以用耳熟能詳來形容。
和餘爾安的關係,陳溫辭從沒明麵同宋芙說過。但是做了陳溫辭多年秘書,宋芙早就琢磨出餘爾安對於陳溫辭的重要性。
“她在哪?”
“一樓咖啡廳。”
“你去安排一下,季度會議推遲到下午。”陳溫辭放下文件,匆匆出門。
在宋芙的記憶裡,餘爾安現在康正大樓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
但隻要餘爾安出現,無論陳溫辭手頭上有多麼緊急的事情,一向以工作為重的他都會將工作往後推遲,先去見餘爾安。
很顯然,這次也不例外,餘爾安對他的優先級,高於一切。
工作日的咖啡廳隻有寥寥幾個人,陳溫辭遠遠就看見了坐在角落的餘爾安。
他拉開餘爾安對麵的椅子坐下:“突然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雖然康正已經和槐夏所解約,但是如果我沒記錯,康正前幾年的審計機構都是槐夏所吧?”餘爾安不同他繞彎子,開門見山。
“確實,”陳溫辭挑眉,立馬猜出她的來意,“你想去槐夏所?”
“嗯,”餘爾安單刀直入,“康正和槐夏所是多年的合作夥伴,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
陳溫辭沒正麵回答,而是轉了話題:“如果你需要一份工作,康正可以給你。”
不遠處的服務員走來,打斷他們的對話:“這是您要的糖。”
餘爾安笑著道謝:“多謝。”
或許是昨天被荊硯不留情麵的拒絕,早已經喝習慣的咖啡,餘爾安今天喝起來,卻覺得苦澀的心口發酸。
她從包裡拿出一把小剪刀,將桌上的小袋白砂糖熟練地剪出一個口子,才拿起拆了口的白砂糖往杯子裡倒。
陳溫辭坐在椅子上沒動,隻是看著她熟練地完成了這套動作。心口一直堆積的石頭越發沉重,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是個表麵看上去正常的殘疾人,右手是完完全全無法使用的。即使是撕開白砂糖的包裝這樣一個普通的動作,隻有左手可用的餘爾安也無法完成。
陳溫辭不是沒想過替餘爾安做這樣的小事,隻是她就像是心口始終哽著一口氣一般,始終不肯借助他人之手。
於是這些年,陳溫辭隻能沉默地看著她一遍一遍練習用左手掌握剪刀,看她用左手使用剪刀將包裝袋剪出一條蜿蜒曲折的裂口,再用左手一點一點擠出包裝袋裡的食物。
他見證她的動作從最初的笨拙窘迫,被人圍觀時臉頰通紅,到現在熟練到行雲流水,對於周圍的一切探究目光都視若無睹。
“審計是真的非常非常辛苦,”陳溫辭目光掃過她攪拌咖啡的左手,他委婉勸說,“爾安,這個工作不適合你。”
“我知道,”餘爾安低垂下眼睫,“槐夏所的新合夥人也和我這麼說過。”
咖啡氤氳的熱氣徐徐上升,餘爾安的臉龐都被渲染的幾近模糊,陳溫辭聽見她格外堅定的聲音:“但我是真的非常想進這家公司。”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前一天荊硯堅決又果斷的拒絕,餘爾安咬了下唇,退而求其次:“即使不做審計也沒關係,槐夏所其他的崗位也沒關係。”
她屏住呼吸,握住咖啡杯的左手因為緊張泛起淡淡的青色,誠懇的語氣中,帶著近乎執拗的堅決。
陳溫辭實在不忍拒絕:“好,我答應你。”
話音落下,餘爾安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你知道的,”陳溫辭不忘給她打預防針,“康正已經和槐夏所解約了,兩家公司現在不算合作夥伴,況且昨天槐夏所剛空降了新的合夥人,我也不認識這位合夥人,這件事情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沒關係,”餘爾安勉強笑了下,喃喃道,“如果還是不行,我再想彆的辦法。”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去疏通關係試試,”陳溫辭寬慰她,“你彆急,等我的消息。”
“無論結果如何,”餘爾安真心實意地對陳溫辭道謝,“都謝謝你。”
她望向他的眼神實在太過誠懇,陳溫辭仿佛被刺到了一般,他不自然地低下頭躲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聲音是緊繃的克製,細聽起來卻有些微的顫抖:“你和我還客氣什麼。”
餘爾安已經離開很久,陳溫辭卻還是低垂著頭。他一動沒動的在原地坐著沒動彈,像是被大雪壓彎了的鬆柏。
想起餘爾安那句發自肺腑的謝謝,陳溫辭在心裡嘲諷得冷笑了聲。
他哪裡承受得起她的謝謝,整件事情真要算下來,分明是他欠了餘爾安的。
三天後,槐夏所的合夥人辦公室內,鄭澤彙報完工作,想了想,還是提了句:“我已經將餘小姐的簡曆推薦去了不少公司,隻是,結果都不太樂觀。”
荊硯眼睛盯著電腦,順便問了句:“怎麼說?”
“他們的HR都承認餘小姐的能力非常優秀,但是她右手這個情況,”鄭澤點到為止,“問了一圈下來,沒有公司願意要。”
荊硯專注的眼神遊離了幾秒,他預料到了這個結果:“行,你先回去吧。”
荊硯的反應都在鄭澤的意料之中。
信誠作為全球最大的會計師事務所,越是高層,能夠分得的蛋糕就越大,彼此之間的鬥爭也越發激烈,勾心鬥角明爭暗鬥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荊硯能隻用五年爬到首席合夥人的位置,絕對算不上什麼良善之人。他能用自己的名義替這位餘小姐介紹工作,在鄭澤看來,已經算是善心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