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烏雲被風吹散,連天兒的大雨總算是停了。
先前因為大雨擱置行程的旅客們都紛紛重整了行囊,從馬廄中牽走自己的騾子或是驢。互相道彆之後,客棧內一下子顯得空曠起來。
而曲款兒自那日的爭執後,便不見了蹤跡。
怪的是,李寂禪絲毫不慌,整日不是刻石拓,就是翻閱宗卷,半分查案的勢頭都不顯。
胡菡瑛躺在貴妃榻上,懶懶地抬抬眼皮,欲睡不睡地看著眼前這少年不務正業。
正值客棧的淡季,若不是受了李寂禪的脅迫,胡菡瑛應當被盧老爹抓去山寨裡錘煉武法,哪能躺在這悠哉悠哉地浪費時光。
她樂得清閒,自然看著李寂禪的目光也帶上了幾份善意。
此時,李寂禪正在這過家家似的種樹。
我們的縣太爺不知走哪兒搞來一捆翠竹,正指揮著小石頭圍著客棧一圈兒都栽上。
李寂禪那雙深色的瞳孔悠然自得地對著胡菡瑛的方向轉過來。
這一瞥,使得胡菡瑛原本迷瞪著的眼突然一下清明了許多,昨日的那一場敗仗,讓胡菡瑛在麵對李寂禪時,不自覺地打上了十二分的精神。
而此刻,胡菡瑛分明看到了李寂禪如墨的瞳孔裡分明寫著“腹黑至極”四個大字。
果不其然,滿臉明媚的少年將話鋒拉到了胡菡瑛的身上,“胡主簿,你瞧這翠竹,可想到了什麼?”
胡菡瑛聽到這一聲“主簿”,頓時頭暈目眩,那日被他威逼利誘就成了這通州的主簿。
她懶得思考,懶洋洋地打著哈哈敷衍說道,“竹筍若是燜肉,鮮香至極,大人改日去嘗嘗。”
“你要不要再想想?”李寂禪不滿足於如此敷衍的回答,走近了幾步,眼含期待地希望胡菡瑛能說出些好聽的話,“比如說,你看到這蒼翠的勁竹,可會聯想到你眼前的誰?”
胡菡瑛輕咬貝齒,心中暗罵此人沒皮沒臉,這腆著臉的模樣,就差挑明了說自己就如那翠竹一般,是植物中的君子。
可是胡菡瑛有棱有角的,可不會慣著他,她不屑地一個眼風掃去玩味地看著李寂禪,“縣令大人沒事和翠竹比什麼,那竹子頭上一年四季都頂著碧綠碧綠的一團,莫非縣太爺也是?”
李寂禪臉色一僵,頓時如一隻被嘲弄的花孔雀般收起了羽毛。他陪著乾笑道,“主簿說的一點都沒錯,竹筍左右不過能吃罷了。”
胡菡瑛瞧著李寂禪吃癟,心中自是高興:他的未婚妻和他二哥勾搭在一起,他可不就是頭上一團翠綠麼。
李寂禪拿起桌上一個柑橘開始剝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起橘皮酸酸甜甜的清香。
沒一會,胡菡瑛感覺到唇邊有涼涼軟軟的觸感,水果的香氣鑽進鼻子,她順便就著李寂禪的手便吞下了這瓣橘子。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李寂禪的長指掃過胡菡瑛的唇,一觸即離,似乎是無心之舉。
隻是若胡菡瑛眼睛再睜開些,便能看見李寂禪低頭,指腹間小心翼翼地揉搓,指尖蝴蝶,心癢難耐。
李寂禪心中驚駭世間竟有如此嬌軟的唇,麵上卻不顯半分,正襟危坐著坦然詢問,“主簿在此生活多年,可見過哪兒的竹子最多?”
胡菡瑛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半眯著眼認真回想複而回答,“江覆海。”
“竹子高節欲淩雲,風過而腰不彎,這樣清逸儒雅的樹竟然在江覆海那樣的人宅子中最多,細細想來竟十分違和。”李寂禪仔仔細細地將手中的橘子扒皮,極其有耐心地將連接在橘子上的白色靜脈一根一根地撕去,細致到仿佛是在對待什麼藝術品。
胡菡瑛沉吟片刻,她歪頭皺眉,看著這幾日過分沉著的李寂禪,總感覺一場危機就要到來。
“那今日縣太爺在我客棧周圍種竹子,是能讓江覆海露出馬腳嗎?”
“不對,今日隻是為了裝點你這客棧一二,畢竟像我這樣高風亮節之士的居所竟然沒有一棵半棵的竹樹,怎麼配得了我?”李寂禪頗有些得意。
胡菡瑛徹底無語,懶得理他。
“胡主簿,今晚江覆海要給我擺宴席,這可擺明了是鴻門宴呢。主簿不妨和我一道同去,就當是為我壯膽。”
“舅父身子還沒大好,我不想讓他為我多操心,可否就拜托主簿隨我走一趟。”
“主簿,你倒是睜開眼……”
胡菡瑛聽著耳邊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隻覺得李寂禪竟然比春天的鳥兒還碎嘴,吵得聒噪。
她心中煩躁,揮揮手道,“你彆再說了,我隨你去便是。不過我可勸你彆太天真,興許和我在一起才叫你嚇破膽呢!”
李寂禪看著胡菡瑛張牙舞爪的模樣,卻笑得格外舒心,“那我就在此謝過主簿了。”
胡菡瑛瞧著他認真的模樣,反倒有些不自在。李寂禪是知縣,再往前推是皇帝的三子,而自己不過是被他口頭上封的主簿,而眼下這情景倒有點兒二人身份對調的感覺。
胡菡瑛壓在心頭怪異,心安理得得勸說自己:無事無事,凡人不都講究尊老麼,她這年紀都足夠做他老祖宗了,受他一拜無可厚非!
晚間小石頭送來一身華美的衣裳,非要胡菡瑛脫下身上的短打。
小石頭哭喪著臉,“胡掌櫃,走前皇三爺交代了,若是掌櫃沒有穿上這一件衣裳,奴才也不用在他跟前侍候了。奴才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奴才不能失去這份差事,胡……”
胡菡瑛扶額,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這小石頭的聒噪程度不低於李寂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