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沉,雨不停歇,磚石簷下滴水成柱,灑在窗口的幾株芭蕉葉上,又順著植株的靜脈滑入泥土,了無蹤跡。
西花廳內,胡菡瑛手中輕撫一隻煙灰色的小鴿,細細在小鳥的腳下綁上信筒。
這時外廳傳來兩聲敲門聲,胡菡瑛一驚。
李寂禪的聲音旋即頗有禮數地在門外響起,“主簿可在?”
胡菡瑛連忙將手中的鴿子從窗口拋出,小鳥撲棱棱著翅膀,往東北方向飛去。
她疾步從內室走出,打開房門笑臉相迎,先發製人地問道,“見過大人,不知那自首的魯鐘馗現下如何了?”
李寂禪並不為她的笑魘打動,躋身進入房門,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西花廳,就差把“我在懷疑你”五個大字貼在腦門上。
“魯鐘馗自那日之後再也沒說過彆的話,反反複複隻有一句他吃了他的兒子。”
李寂禪好一番打量,待見胡菡瑛笑意盈盈的麵容出現了一絲龜裂,這才慢悠悠地開口。
他眼波一轉,緊緊盯著胡菡瑛的麵色,企圖找到一絲破綻,“我方才在外邊看到一隻雀兒往主簿這兒飛,主簿可看見了?”
胡菡瑛鎮定自若地拿起桌上的茶盞,準備斟茶,語氣中帶了點懊惱,“有雀兒飛算得上什麼奇怪的事兒,也值得大人特意到我這西花廳查看。”
李寂禪展齒一笑,他拿起胡菡瑛手中的茶壺,親自給胡菡瑛滿了一杯,溫聲地說了聲“得罪”。胡菡瑛雖心中不滿李寂禪處處盯防自己,卻也懂得見好就收,飲下茶將此事翻篇。
“主簿在通州生活的時間比我久遠,若有認識的名醫可否為我引薦一二?魯鐘馗的瘋症怎麼也不見好,案件難以推進。”李寂禪為自己斟茶,淺酌一口問道。
方才盧老爹的信箋上還寫著,要將之前收入山寨的尤半仙,送到胡菡瑛的身邊護她周全。
這尤半仙便是春時胡菡瑛進京要尋的賢士,醫術了得,還略懂毒術。
此人因記錯和盧老爹約定的時間,提前邁上去通州的路,這才與胡菡瑛失之交臂。
她正愁沒有理由向李寂禪解釋哪來的這麼個老者,李寂禪自己就送上台階了。
胡菡瑛心頭一喜,麵上卻半分山水都不顯。
她做出思忖的模樣,回答道,“鄰縣崇州有一赤腳醫師,姓尤,此人祖上是藥王弟子,對疑難雜症頗有研究,凡是能請到他治病的人無不起死回生,因而江湖人送尤半仙的名號。”
她覷著李寂禪的神色,適時地再送上一句,“大人不妨請此人給魯鐘馗看看?”
李寂禪含笑依言,“我便知道,來尋主簿一定能幫我解決當下的難題,那就勞煩主簿替我請這尤半仙一趟了。”
胡菡瑛應下。
送走人後,她合上房門,轉身長長舒了一口氣,和太聰明的人打交道真的費神費力。
她每每與李寂禪打交道,都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取了大半。
她苦悶皺眉:累死鬼嘍!
李寂禪才堪堪用過午膳,縣衙就來了拜訪的人。
走在前麵的老者牽了頭毛驢,他瞧著約莫五十歲光景,須發花白,一頭黑白交參的頭發鬆鬆垮垮地用根木簪挽在腦後。
後麵的男子身量頗高,容貌如玉,雖一身矜貴清冷的月白圓領錦袍,卻透出一身的蒼勁渾厚,眸色烏黑宛若一隻不動聲色的雄鷹。
其容貌氣質和身前的老者看上去完全是兩路人。
胡菡瑛出門相迎,麵上露出真心實意的喜色,“沈哥哥,你竟然也來了。”
她的語氣中帶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撒嬌意味。
尤半仙一見到胡菡瑛,狐狸似的眼睛就微微眯起,胡菡瑛的身上竟然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涼氣。
他嘴角勾起,這一趟通州之行,看來是極有意思。
李寂禪看著像小蝴蝶一樣飛奔出去的胡菡瑛,不由得眯起了危險的眸子,他上下打量著被她喚作“沈哥哥”的男人,頭一次感到了危機。
“主簿動作真是快,你我二人晌午才敲定的事情,幾個時辰就辦好了。”李寂禪走出縣衙,看著下麵其樂融融的三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玩味地笑了笑。
“主簿和這位公子是舊相識?”
胡菡瑛敏銳地察覺到李寂禪話語中的危機,她撤開些和沈玉坤的距離,露出些討好的笑,為這二人捏造起身份,“回縣令的話,沈哥哥是尤半仙的弟子,月前家中請半仙為我爺爺治病之時所識。”
李寂禪聽著胡菡瑛的狡辯,半句話都不信,他戲虐地張口,“哦~那主簿還真是一個自來熟的人,認識不過月餘的人便如此熟稔。”
尤半仙在一旁癟癟嘴,嗬斥道,“小兩口吵架不要選在這種時候啦,我午膳還沒吃,就著急慌忙地往縣衙趕,現下都快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