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多寧村。此時節枯草蔓生,黃塵飛揚。
近些日子天時奇怪,晌午太陽還高高地掛在半空,沒過一會雲層中便傳來陣陣悶雷,電光驚厥,毫無預兆地下起了大雨。雨水混著路上的塵土,騰起數圈迷霧,遮蓋人眼。
魯鐘馗剔著牙縫裡的菜葉子,瞧著天時,暗啐一口,憤憤道,“老天爺真不叫人活,出來大半天半個人影都沒看到,就下起大雨來了。”
魯鐘馗是通州的一名車夫,平時靠著拉客艱難維持生活。他本名魯俊,其名為俊卻天生相貌醜陋,短眉長臉,眼小如綠豆,天生兔唇,臉上還偏偏生了老鼠痣和朝天鼻。
因而大家笑話他,給他取了個諢名,叫魯鐘馗。
一來二去,人們都快忘記他的本名了,隻管“魯鐘馗魯鐘馗”地叫。
眼下天色巨變,下起了大雨,魯鐘馗套上蓑衣鬥笠,拉著車準備回家。
未行幾步,忽而身後傳來一道沉悶的男聲,“行車者,可否拉我一程,送我去通州界碑口。”
魯鐘馗心頭一喜,這是今天的第一門生意。
他扭頭去看這位主顧,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不見臉,一身黑色蓑衣,背上背著一個竹簍。
魯鐘馗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因為這位主顧的蓑衣還自帶避雨的冕冠,穿上這件蓑衣,隻留人一雙眼睛在外邊,不但樣式十分新穎,避雨能力也是實佳。
男人見魯鐘馗上下打量,聲音有些不耐煩,“走嗎?”
魯鐘馗這才回過神來,他忙不迭地扶著男子上車,應道,“這位小爺請上座,灑家的腳程快,您可坐穩嘍。”
一路二人無言。不多時到了目的地,魯鐘馗平穩地將車停在一處牌坊下稍稍避避雨。
身穿蓑衣的男子大方地給了些銀錢,轉身就走了。
魯鐘馗愣愣地看著消失在雨幕中的主顧,總覺得男人和剛才有些不一樣。他的目光落在車上,才發現主顧的籮筐沒有拿。
他下意識地背上籮筐追上前去,口中高呼,“小爺你的籮筐!”然而在雨水混著黃土騰起的迷霧,已經看不見了人影。魯鐘馗隻好抱著籮筐,遺憾地回到車邊。
籮筐裡是什麼?
鬼使神差地,魯鐘馗打開了籮筐上麵的布條,他眼睛一亮,裡麵竟然是一塊一塊碼得整整齊齊的豬肉。
當下魯鐘馗嘴饞心癢,他太久沒有嘗過肉的滋味了。
老婆因為沒有肉吃,都沒什麼奶水供養兒子,前天老婆抱著兒子去娘家打打牙祭,算著日子,今日傍晚些便能到家。
一家人褲腰帶子已經勒緊了好久,今晚大概能大飽口福一番了。魯鐘馗抱著這筐肉,心中歡喜至極,今日真是好運。
魯鐘馗回到家先將肉拿出來過水,往灶膛了添上大柴火,準備燉湯,蔥薑蒜一道下鍋調調味。隨著灶膛裡柴火滋滋作響,鍋裡的肉也漸漸變了顏色,散發出勾人心魄的香,魯鐘馗中午沒吃什麼正經飯菜,當下被肉味饞得不行。
他迫不及待地叨起一口,香,真是香,竟然就是這樣簡單的煮一煮,肉質便如此鮮嫩。
他口涎直流,饞蟲大作,從鍋中撈起一塊豬腿骨,放到案板上,操起大刀剁開,撒上熟芝麻,拌上小米辣,熱油往上一竄,鮮香的肉刺啦刺啦響。
香味直直地鑽到魯鐘馗的鼻子裡,他再也忍不住,大快朵頤起來。他的兔唇一張一合,油漬一點一點流出來。
這樣大口吃肉,怎會不爽?
魯鐘馗正吃得陶醉,等老婆回來,一定也要叫老婆好好嘗一嘗。
忽然,門口傳來一道尖叫,是老婆的聲音。魯鐘馗嘴裡叼著肉,茫然地抬頭,隻見老婆一臉的驚恐,像是看見了什麼怪物。
他剛想招呼老婆來吃肉,卻聽見老婆厲聲的尖叫,“魯俊!你竟然吃了兒子!”
魯鐘馗訝然地看著碗裡的肉,哪裡吃了什麼兒子,這分明是豬肉。
他跑到灶台前,掀開鍋蓋,一陣熱騰騰的白霧翻湧過後,一個圓圓的小腦袋躺在鍋內,已然熟透。
魯鐘馗瞬間瘋了,他不顧滾燙的熱水,撈起鍋中屬於兒子的那顆頭顱,仰天長嘯,“我怎麼會吃了兒子,我吃的分明是豬肉啊,天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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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三,縣衙總算修茸完畢,小石頭大清早地就收拾行禮,預備搬走。
上月李寂禪鏟除了惡令江覆海,通州百姓對這個新任縣太爺頗有幾分刮目相看。
從前通州在江覆海的管轄之下,賦稅徭役極重,幾乎民不聊生,逼得不少人都上山落草為寇。
李寂禪收繳了江覆海家中的家財後,拉著胡菡瑛一起將每一顆寶石明珠都詳細地記載成冊。
這一月竟然寫出了五本冊目有餘,李寂禪倒抽涼氣痛罵:貪官!
他將江覆海的家業拿出一部分,用於補貼通州生活異常困難的百姓。他吩咐州內三家最大的藥膳堂每月都要義診三天,醫藥費均由縣令承包。
除此之外,他打開江覆海的糧倉,賑米三天,更是下令減重減稅,給通州百姓提供了十足的休養生息的時間。
於是這一月以來,天天有百姓在客棧門前供奉香爐,跪在地上虔誠地合手嗟歎:李縣令真是活菩薩轉世。
人們手捧黃土卜問蒼天,祈求一年的風調雨順,這樣常年吃不飽的日子就算是熬過去了。
百姓聞說今日縣令要搬回縣衙,各個都趕來協助李寂禪搬家,原本李寂禪並沒有什麼行李,愣是被聞訊而來的百姓添出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