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送雞鴨的,有送棉被的,有送皂靴的,好一陣熱鬨。胡菡瑛瞧著好笑,李寂禪被眾人簇擁在中間,那架勢仿佛在送新娘子一般。
同時她也在高興,等李寂禪走了,自己必定能好好睡上幾覺,這下不把腦袋睡扁絕對不起來。
原本李寂禪就該趁著人聲鼎沸,一道順順溜溜風風光光地遷回縣衙,臨走前,有人卻耍起了賴。
“主簿怎麼還不收拾行囊,過會可要隨我一道入住縣衙的。”李寂禪從褡褳裡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笑意盈盈地說,“這是給主簿的住宿費。”
胡菡瑛並不推脫,收起桌上的銀子,懶懶地抬抬眼皮,“我又不是朝廷正經下了文書認聘的主簿,哪來的道理和大人您一同住進縣衙。”
李寂禪眉眼笑得愈發彎彎,“誰說主簿沒有朝廷下的文書。”
他從褡褳中又掏出一份尚未啟封的文牒,雙手呈上,頗有些恭敬地遞給胡菡瑛,“主簿可打開仔細瞧瞧,這可是從京城快馬加鞭下達的任聘書。”
胡菡瑛狐疑地打開,金墨加注,玉印飛橫,遒勁的字體真情實切地感激胡菡瑛的刀下救命。
竟是皇帝的親筆,她心中大悲。
前世她看過張評的任職文書,確實是長這副模樣,她竟不知,通州一小小主簿竟也可以得到皇帝親批的任命書。
李寂禪看了胡菡瑛的臉色,便知事成了一半,他賊賊地笑說,“恭喜主簿大人正式上任,本官得了主簿的輔佐,必定能如虎添翼,將這通州治理成一方富主。”
“還請主簿入住縣衙的西花廳。”
他恭敬地行了個禮,垂下頭去等待胡菡瑛的答複,那模樣頗有幾分請謀士出山的意味。
胡菡瑛氣急敗壞,李寂禪一定是自己的天煞!
此人怎麼處處都和自己作對,這一世的擺爛人生究竟何時才能到來!
百姓見縣令都在垂首恭敬對待胡菡瑛,雖然心中疑惑這胡掌櫃何時這麼厲害得到了縣令的垂青,卻也一個一個像模像樣地行禮,嘴裡呼道,“恭請主簿入住縣衙,富我通州。”
胡菡瑛咬牙切齒地看著李寂禪勾起的嘴角,這局麵任誰看了都要說一聲李縣令愛惜人才,禮賢下士,勤政為民。
隻是李寂禪眼裡戲虐的狡詐,分明在明晃晃地告訴胡菡瑛:我不安好心。
胡菡瑛後槽牙都要咬碎,她本想待李寂禪回縣衙之後,好好偷一回懶,誰知李寂禪竟有這樣的陰招,逼迫自己一直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楊作隨在一邊看著倆人暗中的較量,輕咳一聲:“胡主簿,朝廷的任命文書既已下達,主簿便斷斷沒有違抗的道理。李縣令在通州是你的上官,在京城他又是皇室,是你的半個君主。主簿可要看清形勢,不要一時糊塗。”
胡菡瑛聞言,後背都冒出了冷汗。
楊學士說得正在點子,李寂禪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都算得上半個君主。
倒不是怕被李寂禪記恨,給隻是要想完成任務,需得獲得李寂禪幾份信任才可。
胡菡瑛長歎一口氣:繼續努力吧老胡,乾完這一票再休息。
胡菡瑛鬆了口,她切換自如地掛上親切的笑,遊刃有餘地應對起主簿這一角色,“大人真是折煞下官,能得這個職位少不得大人的左右提攜,胡某必定竭儘全力為大人分憂解難。”
李寂禪看著胡菡瑛吃癟的模樣格外舒心,口中說道,“好說,好說。”
他看著胡菡瑛的眼睛,笑得諱莫難測。
在他看來,胡菡瑛像極了少時在書中見過的一種植株,剝開一層還有一層,難以窺探到真實的她。
初見本以為胡菡瑛隻是個客棧掌櫃,後來卻發現她有超乎常人的力氣,武功高強,輕功極佳,擒人如擒雞,眼睛都不眨。如蔥的玉指在裙邊一轉,似乎就會打出不知名的術法。
她手持煙袋吞雲吐霧的模樣像是落入凡塵的妖精,卻又像沉穩的耄耋老者。
此間客棧也甚為詭異,落成時間不過在他到通州前幾天,新得像是專門為自己建造的。
店內的夥計都不似平民百姓,行進間腳步穩健必定是練家子,而胡菡瑛不在客棧的日子裡,她又在哪,在做些什麼。
他回想起初見時胡菡瑛悲憫的神色,仿佛一眼就將自己的人生看到底。眼前此人疑點重重,卻又對於李寂禪來說,有著分外致命的吸引力。
胡菡瑛被他看得發毛,催促道,“大人啟程吧。”
“走吧。”
李寂禪一聲謂歎,他勾勾唇角,好心情展露無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主簿,我們可是來日方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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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剛行至新修成的縣衙旁邊,便見到一個麵容醜陋的男子哆哆嗦嗦地跪在鳴鼓旁邊。
此人見了李寂禪的輦轎,連滾帶爬地衝過來,哭得屁滾尿流,他口中訥訥,深色癡然,“縣太爺抓了我吧,縣太爺抓了我吧。”
李寂禪見狀下馬,皺眉問道,“你犯了何事?”
魯俊顫抖著哭出聲,“我吃了自己的兒子啊!”
晴空忽然霹靂一聲驚雷,烏雲殘湧,映在魯俊那張可怖的臉上,眾人皆臉色大變,仿佛看見了地域的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