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也……”那人說。
他一按他的肩膀。
“陪我接著喝。”他說。他坐下來,剛才遮掩起的不快傾瀉出來:“我的禮物,你不要。韓岫的酒,你喝得倒起勁。你知道把這壇酒千裡迢迢送到這,要花多少錢嗎?”他越說,心裡越氣,又有很多話從心底裡冒出來。你看不起我。他看著他心想。你看得起韓岫,看不起我。你覺得我是魏家的家奴,不配拿龍淵的短劍送給你;韓岫卻是韓家的公子,配拿通道觀的流霞酒請你喝。
但這些話都不能說。他知道,不能對他說,不能對任何人說。
“子稷,你說我看不慣你,”那人說,“你也未必就看得慣我了。這麼點事,你都能扯出這麼多責怪我的話……”
“是誰先開始扯到我的錢不用來犒賞將士卻去買賄賂人的禮物的?”
“你……唉!是我!我錯了!我錯了!”那人站起來,“這禮物,我收!我收了便是——這事就過去吧——”
“好啊,這麼勉強,倒是我求你逼你了。”
“我是感恩戴德啊,感激不儘啊——魏將軍,你一個大男人,彆成天這麼小肚雞腸的——是我求著您,我之前太不識抬舉了,這禮物,就讓我收了吧!”
那人彎腰把地上的短劍撿起來,拔出來,揮舞幾下,感歎:“這就是龍淵的鍛造技藝嗎?真漂亮……我記得前幾年,有個刺史來巡查,你和我說他那把劍就是龍淵的劍,我還說……”說著,突然頓住了。接著問:“你就記著了?你……你這樣都叫我不敢在你麵前說話了,你怎麼什麼都往心裡記……”
他聽到這話,氣得喝了一大口酒來衝一衝心中的鬱結。他說:“我也不是誰的話都記在心裡的!”
那人走回來。
“你的禮物,我當然是喜歡,是真的喜歡……子稷,我是害怕……”
“你害怕什麼?你哪裡是害怕,你是不信任我,不信任我的為人,不信任我的心誌。難道你覺得,我會是那種輕易忘記自己初衷的人嗎?”
“嗯……你不是……是啊,你不是……哈哈,是我太不相信你了……”那人重新坐在他麵前,舉起酒碗,“向咱們英明神武的魏將軍賠不是了。”
*
“韓岫的酒啊——後勁怎麼這麼大——”那人說,“站都、站不起來了——”
“那就、就在我這兒宿一晚吧!”
“這、哪行啊!”
“笑話!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那人嘟嘟囔囔了什麼話,他沒聽清,正要細問,就聽那人打起呼嚕來。睡著了。
他失笑,把人扛到榻上,脫了靴子。他也喝了不少,看著那人被酒燒得通紅的麵頰,感到非常亢奮。他想起這是他夢見過的場景,他們都喝醉了,然後……
他俯下身去,輕輕親了一下那人的麵頰。
夢裡,一個吻就能撩撥起無窮的欲望,足夠成為一場歡愛的契機。現實卻不是,再醉也不是。他去重複那夢中的情形,隻是確認了這現實如此寡淡,提不起他足夠多的衝動。
他慢慢躺下來。
劉良是一個好武將。他對自己說。暫時還不可取代,要妥善地,要好好地……要籠絡住……賄賂,他想起這個詞,深深地皺起眉頭來。這時候突然感到胸口一沉。這個人真是……睡沒有睡相,見東西就扒……
他把手放在壓在他胸口的手臂上,輕輕地撫摸著,一種奇妙的快意從身體裡湧起,和醉意融合起來,讓他覺得自己非常輕鬆,非常自在。他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睡著。
他又做了那種夢。【】他抱緊身下的人,而那人也抱緊了他。
在夢裡,自製不存在,壓抑不存在,傾吐十分輕易,任何欲望都和他們的身體一樣□□。
他自然而然開始說道:我一直在騙你,假裝自己是一個自己永遠成為不了的人。
那人問:那你實際是什麼樣?
他回答:很壞,而且知道自己有多壞,而且沒有意願改變自己,而且沒有意願做君子,做好人。
那人問:……為什麼要假裝?
他回答:不希望你走。
那人問:為什麼?
他回答:因為你有用,因為你知道我知道得太多,因為放你走是給自己留隱患。
那人說:……我不會走。
他立刻就說:我不信,你肯定會走!
接著又說:沒關係……你走,我毀掉你就是了。
於是他懷著無比大的快樂聽見那人又說一遍:子稷,我不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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