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禮物 你看得起韓岫,看不起我。……(1 / 2)

始料未及 鏡台 4256 字 10個月前

戍邊的軍營裡過的除夕,實在連中京市井人家都比不過。肉,新殺新燉那是沒有的,就是平時發的臘肉條今天再多發一倍,菜和飯也是原來那些,就是多了點酒,也是摻了好多水的劣酒,喝一大碗才勉強咂摸出一些酒味。就是這樣,這些人也顯得非常高興,劃拳的劃拳,比武的比武,單從這樣的吵鬨聲來看,還以為是吃著什麼山珍海味,喝著瓊漿玉露,才這樣快活地歡鬨著。

他走過去。他一走過去,那些吵鬨聲立刻小了。分明他已經說過,今天除夕,他們怎麼鬨——隻要不鬨出人命的事——他都不會管,可一見他來,還是立刻拘謹恭敬起來。其實,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這才足見他平時禦人有方,有這種積威。他覺得不好的隻是——那個人一下子也停下了笑鬨,轉回頭來,立刻斂起臉上快活的神色,站起來向他行禮道:“將軍……也來了啊……將軍坐……”

“坐就不坐了,”他說,“知道我在這兒,叫你們不自在。阿信,走,我有東西給你。”

“啊……哦……”那人答應著,卻戀戀不舍地看看桌子上的骰子。真是叫他心裡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生氣。

*

“這什麼?”那人說,“絲綢?啥玩意啊要用這麼好的絲綢包……”

把絲綢拆開,又是一個木盒。

“這木頭看著也挺貴的吧?到底啥東西啊……”

把木盒打開,是一把短劍,柄和鞘都雕了許多花紋。把它從鞘裡抽出來,握著它的人不禁發出一聲讚歎——好雪亮,好耀眼,昏暗的燭火下,好像隻有這把短劍是亮的,它的光充斥了整個帳子。

他享受著那人又驚又喜的目光,聽見他不可思議地問他:“送我?”

“本來是想買一把正經的長劍給你,”他說,“買不起,隻好買一把短劍了。”

“那也很貴吧!”那人說,看起來很喜歡他的這份禮物,把它看了又看,可最終卻放下了,對他說:“你送我這個,我怎麼還啊,還不起啊……要不,還是你自己用吧。你封了將軍,也沒換個好點的短劍配你那把劍……”

“這些事就不用你來替我考慮了。我送你禮物,自然不是想要你還我什麼……“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教我的哈——你不是說,送禮物,禮尚往來,來而不往不合禮,往而不來也不合禮嗎?”

“……駁我的時候倒能想起我教過你什麼了!”他瞪他。接著說:“阿信,你我之間的情誼,你知道……這把短劍,還遠不夠我還你這些年與我的人情。”

聽了這話,那人不露一絲感動也罷,反而鬱鬱起來。

“原來你是賄賂到我頭上來了。”那人對他說。

他這回不是佯怒了,真的沉下臉去,瞪著那人——那人瑟縮一下,不看他,嘴卻不服軟。

“今年你封了將軍,結果咱們營這個年還過得這麼寒磣。你說這裡要用錢那裡要用錢,比過年重要。也罷。結果卻買這麼個玩意送給我……”

“不要就算了,話還這麼多?”他把那短劍拿回來,隨手往身後一扔,砸中了他的掛起的戎衣,乒鈴乓啷好大響聲。他懷著怒火說道:“這是我兩年前就開始攢的私錢。難道我魏棄之因為當了主將,就連攢出自己的一點錢給朋友買禮物的資格都沒有,全部家當都得投到我的營裡去嗎?罷了,當我沒給你看過這東西!”

“……子稷,我不是不感動。但我心裡不安……”

“心裡不安?”他冷笑道,“是看我不爽吧。你若真是不安,趁早滾蛋,去投彆人,或者回你老家去。我倒要看看,除了我之外,天底下是不是就全是好人了,全能讓你心裡安定了!”

那人沉默片刻,說:“那些人很壞,我知道。你和他們打交道,心裡很苦,我也知道。可我不樂意看你越來越和他們變得一樣了。你曾經告訴我,君子行事符合天道,就是得罪了所有利欲熏心的小人,也能保全自己,而小人行事悖逆天道,哪怕殫精竭慮苦心經營,也要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我不想看你下場很壞。”

“什麼樣的行事算符合天道?天道什麼樣是你劉良定的嗎?”

“不是我定的……可我……”

“我每次做什麼,都不會瞞你。理由是什麼,也都會說給你聽。每次,你也都認同了。昭國就是這樣,朝廷就是這樣,天下就是這樣。如果要讓中京的雜種們承認我們的功勳,我們就必須得花很多錢去打點他們,去結黨,去找人庇護,去給人辦事給人好處——你覺得這叫你看不慣,心裡不安,那難道叫我們和將士們一直吃最多的苦受最多的罪到論功行賞時功勞全被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搶走,你就看慣心安了?”

那人不說話了。

那人向來說不過他,他知道。他同樣知道的是……就算那人說不過他,沉默以對,那顆心裡該怎麼討厭起他,還會繼續討厭下去。

這時,突然間,有人掀開門簾。

“表哥——喲,義信兄也在啊——”

他看著這位關係並不親近的“表弟”大大咧咧進來,覺得很煩。不過麵上,他微笑著:“嘯雲——拿著什麼呢?”

酒壇落到案幾上。

“我大哥給送了壇子‘年貨’過來——通道觀的流霞仙釀。我一個人喝哪有意思,想著和表哥一起——正好義信兄也在,一起一起吧!”

他心裡本不痛快,看見那人聽到有好酒喝,眼睛亮了,心裡的不痛快又成了無奈。他去拿了幾個碗過來,回來時韓嘯雲已經開了酒壇,香氣四溢;倒出來,酒液澄澈,雖說遠算不上天邊流霞那樣美麗,比起濁酒,也是非常好看了。

“從軍一年多,得表哥和義信兄照顧頗多,岫在這裡先敬二位。”

他知道,韓岫討好他是真心的,連帶提上另一位是看他在場,順勢一說。但那人完全不懂這些彎彎道道,韓岫這麼說,他就當真。

“嘯雲兄,今天怎麼回事,這麼客氣!”

倒也衝散了他們之前凝滯的氣氛。他不喜歡喝酒,喝了一點就放下了,一粒一粒撚起案幾上碟子裡的鹽炒豆子吃。韓岫本來就話多,一喝酒,話就更多。那人還陪著他說那麼多話。說得還那麼開懷。他們越笑,他心裡越煩,雖然心裡煩,臉上還得裝著跟著開心,跟著笑,那就心裡更煩。

*

“弟弟、弟弟太不能喝了!掃了表哥的興!表哥!彆、彆怪啊!酒,希望……希望您喜歡……”

你早點滾蛋我心裡更喜歡你點。他心說。他笑得真心實意地寬容,叫人把他們韓長官帶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