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走著。這裡沒有一絲光,可是黑吧,好像又不影響我看清周圍的一切。我是在淌著一條小溪走,我周圍有好多人,男男女女,高高矮矮,老老少少,他們和我同路,但都比我走的快。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走這麼快,我覺得我們沒什麼事要趕。
突然,我聽到溪畔有人叫住了我:“劉將軍。”我一扭頭,看到一個很眼熟的人。我的腦子不知道為什麼,很鈍,想不起他的名字。雖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誰我還是很清楚的——他就是那個因為我給他殉國的熱情潑冷水,就去勸諫皇帝應該早點殺我的人。
“沒想到能在這兒碰上您。”他繼續對我說。
我隻好硬著頭皮走過去。這兒是哪啊,他為什麼也在這兒……我不知道,好像不知道也不要緊……我問:“您為什麼不往前走,一直站在這兒?”
“在等人。”他說,“我看將軍走得不急,是不是也想等人?”
“那倒不是……我沒人可等。”
“難道不是想等魏大將軍嗎?”
提起魏棄之,我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來……我想不起他又做了什麼惡心事,好像也不太重要了,總之就是……
“我不等他。”我說。
他突然很驚奇地打量起我,接著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
“劉將軍還是一切如舊,茫茫然不知所向為何。”他說。
我聽著覺得很煩,擺擺手。
“我隻是和你們誌向不同罷了。我向往什麼,我一直都很清楚。”
“那將軍向往什麼,願聞其詳。”
“我乾嘛要和你說?上次說了那些話,你便背地裡鼓動陛下誅我。這次再與你多說,不知道又讓你做多少文章!”
“我勸陛下誅你,於我自己是問心無愧的,”他非常坦然地告訴我,“不過,並不是因為您說了那些話,雖然的確讓我非常不快,但我的胸懷尚沒有狹隘到這種地步。“
“那是為什麼?”
“挽救一個岌岌可危的王朝是一件困苦而危險的事,需要莫大的信念和毅力,以及一群同樣可靠的同道。我看出,將軍您,靠不住。”
“為啥?”
“起初,我聞將軍棄暗投明,非常振奮,和您相處後卻發現,您並非我們的同道,您願意幫陛下,不為名榮,不為大義,而是因為不忍稚童弱女橫遭欺淩。”
他這話說得我非常困惑。
“難道可憐小孩和姑娘,還成不對的事了嗎?!”
“小仁小善,在小事上是對的,在大事上,卻是來日禍難的根基。您曾經可因同袍之誼,不顧大義;如今可因惻隱之心,叛離舊主;往後,魏子稷狡詐偽飾,搬出舊誼對您花言巧語一番,我斷定,將軍必再反複。故而,我勸陛下不能用你,誅你為妥。可惜。”
我撓撓下巴。我覺得他這話是有道理的,但我心裡覺得很惱火,想罵一罵,駁一駁。我說:“你們這些想做大事的人,把斷掉人性不顧人情當成履行大義。你勸彆人殺人,你這樣的是高尚、正義,為國家為明主儘忠效力;我被一個孫子逼急了想報複他,卻是成了‘叛離舊主’,背叛的名頭再也拿不掉;我與這孫子總歸有好幾年真真切切共患難共生死的情誼,確實做不到對他始終心硬如鐵,斷絕舊誼——這樣的人之常情,你們‘大仁大善’們就容不得了。要是顧全大義非這樣才能顧全,我看這大義不顧也罷!”
“要是彆的什麼人說出將軍這種話,我一定把他當做漠視德操名節,為自己自私逐利巧言詭辯的宵小之輩。可是我知道,將軍也並不顧念那些。這就是我一直很好奇的問題了——將軍到底想顧什麼呢?”
我應該是有答案的,但是不知為何,我想到的隻有空無。
“將軍果然給不出答案。”他好似無限遺憾似的歎氣。
他的這種態度讓我的火噌的就起來了。我說:“我活著從不依一個道理活,或者依一個信念活。我憑我的心在活。”他微微挑眉,張口似乎想再說什麼,我卻已經失去耐心,不樂意與他繼續聊了。我搶過話頭:“我還有路要走,恕不奉陪了,告辭。”
剛踏出一步,卻被他拉住。我不耐煩地一掙——竟然沒掙開?
不對啊,這人我記得……比韓嘯雲還文弱啊?
我看向他,隻見他對我從容一笑:“劉將軍,您現在走這條路,還不是時候。”
接著他把我向他身後甩去,如有神力相助。他身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居然變成了懸崖。我直接跌落下去。
我醒了。
*
我瞪著眼前的帳幔,這個色,這個花紋,這個模樣,不會錯——這裡是我在中京的住處,我正躺在我自個家裡。
我躺著……那我後背的傷……
我稍微動一動,沒有任何地方覺得疼,隻是……我的身體感覺好僵硬。我試著攥緊雙手,心裡陡然一沉——我感覺我使不上力氣。我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嘗試運氣——一瞬間,那種全身上下筋肉骨頭哪裡都疼的感覺回到我身上,逼我不得不停下。
所以,他不是毒殺了我。
他是廢了我。
我坐起來,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被凍僵的人那樣,身體很鈍,很沉,哪哪都覺得沒有力氣。如果有守衛,我肯定是跑不出去的。他不可能沒安排守衛。
而且更糟的是,我發現,我身上沒有任何一件衣服,連一條褻褲都沒有。
這時候,我聽到門開的聲音,連忙輕輕躺下,裝作沒有醒來的模樣。兩個人走進來,從腳步聲判斷,並不是魏棄之或我熟識的任何人。他們走到床邊,拉開床幔,一些天光落到我的眼皮上。一隻手撥開了我的眼皮,我猝不及防對上了那人的視線——是那個姓曾的軍醫!
我儘自己最大的可能保持平靜放鬆,一動不動。他審視我一番,接著收回手去,我的眼皮頃刻闔上,又陷入一片黑暗。他大約是沒發現吧……
我聽見他打開他那個箱子的聲音,一些瓶瓶罐罐碰撞的響動,好像是找什麼藥……大概是找到了,我聽到他直起身來,又靠近我,接著——
我人中處傳來尖銳的劇痛。【】啊!他紮我!雖然我忍住了沒叫出來,但是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忍不住。我聽見這廝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