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道理上講,皇帝,作為天子,天底下權力最大的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但我是不可能因為孫子跟我說我提前幾天過年,就真覺得自己提前進入新年了。特彆是過年那幾天——除夕是宮宴,正旦是朝會;從早到晚,不是這裡在逐疫,就是那裡有祭祀——吵得啊……
自從關進皇宮後,我白天無所事事,晚上應付魏棄之,作息早變了,很晚的時候入睡,很晚的時候起。過年這幾天,我幾乎沒怎麼睡覺。按說,他不出現,不用見到他,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但是這事被他挑明白了告訴我,我就怎麼著都覺得不舒服。感覺我高興吧,就是遂了他願,便宜他賣乖。但是我不高興吧——
我不就太和自己過不去了嗎?!
我就是在這種心煩意亂的情況下見到桑瑕公主的。我當時正在吃早飯,雖然是早飯,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中午了,隨便喝點粥應付一下。外麵突然起了喧嘩,沒一會她就闖進來了。
“我看誰敢攔本宮!”她說。她用一支簪子指著她自己的臉,畫著濃妝的麵孔營造出一種超出她年齡的逼人的豔麗,讓她氣勢逼人起來。
竟然還真沒人敢攔她。王太禦大呼小叫上前去勸,又叫她殿下又叫她祖宗,求她彆鬨了。還挺好笑的,一直那麼雲淡風輕的王太禦,居然也慌張了起來。一物降一物。他在魏棄之麵前都沒這麼慌張,因為——我看得出——他害怕桑瑕公主真的出事。他關心她。
想想也是,王太禦是太監,自己沒有孩子,在皇宮呆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看著小姑娘長大的。但是桑瑕公主對他可沒有任何關心,厲聲對他說:“本宮是皇後的姊妹,前朝的公主,陛下也沒有奪走我的封號——本宮現在要來拜會劉將軍,命令你們都退下!”
“殿下,求您彆鬨了,想想您往後的日子……”
我把碗放下,擦擦嘴。
“我不想會任何人。”我對這些鬨哄哄的人說,“趕出去。”我站起來,往內室走。
起初的幾步,這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接著,這姑娘說話了:“我本以為將軍應該還算是個男人,卻沒想到原來是一條沒骨頭的好狗,被抽了筋扒了皮也要伸出舌頭舔那隻握著狗繩的手。這麼賤的軟骨頭,連我等婦人都不如!”
我一直覺得,桑瑕公主雖然國色天香,美得不像凡間生養出來的,但這性格,這嘴啊——真是沒人能消受得了她。
不過我本來也不會因為她損我就生氣。我當初兩邊不是人,一邊罵我太忠心一邊罵我太不忠心時,我都沒氣過呢。
“將軍可彆以為,他那種人,你服軟你愛他你就能好過——我且等著看將軍的下場!”
我想想,以前是誰來著,跟我解釋,為什麼一個人被彆人誤解做了他明明沒做的壞事,會比單純地罵他更叫他生氣……哦,是錢興……我忘了他怎麼說的了,就記得他說了一大堆後,我還是說:真的嗎?可我從來沒這麼覺得啊?
他很泄氣,然後跟我說長官那是您太與眾不同了。
我現在知道了,我也沒有那麼不同。是我放心上的事太少了。
我轉過身。
“【】你再說一遍?”
他們怎麼想我,重要嗎?他們又和我不熟,本來也不願意和我打交道。我乾嘛要在乎不會有交情的人怎麼臆想我怎麼討厭我呢?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我說——他是什麼樣的人?”
問題不在於那是些什麼人在誤解我。問題在於他們誤解的是什麼事,是不是我放在心上的事。
我指著她:
“傻【】——如果沒有他的授意,你怎麼可能一路闖到這兒來?我告訴你,就算我對他的事什麼也不了解——是我跟了他十年,他怎麼對付人,我太清楚了——你以為是你在給他找不痛快?是這鱉孫子在耍你——踩弄人心!——你和你姐姐根本玩不過他,所以彆【】來煩我——”
哦對了,還有必須要傳達給他的話。
“王太禦,”我說,“抽空幫我轉告一聲:他這樣真是怪惡心的——我對他怎樣,還用試探嗎?我覺得他該死!你就這樣原原本本告訴他——我,覺得,他!該!死!”
*
過後我感覺,我大概又做了一件招討厭的事——不知道桃林公主以後還願不願意送我畫了。雖然大概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法畫,我沒法收藏。但失去了這種機會,總歸是遺憾。
不過我也不能知道。她不會主動來找我,我更不會主動去訪她。我見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