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怒火噌地就從心裡騰起來了。我想罵她,想說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在這兒論斷我的心思?
但是吧,人家畢竟剛因為我的緣故挨了王八蛋一頓打,我再這樣暴橫地對她,不就是和王八蛋一樣王八蛋了嗎?
“老關心彆人,會死得很快。大哥我還是勸你多關心自己的事,特彆是給他乾活,聽令行事,盯著自己的小命,彆的一切,不要搭理——”
“大哥過得不痛快,”她說,“大哥讓陛下也不痛快,陛下讓我們一起不痛快。可是明明可以不必這樣的。”
明明可以,明明可以,明明可以……不是這樣的明明可以。而是——他明明可以直接殺了我。
他明明可以讓我當他的罪囚,明明可以讓我當皇宮裡的乞丐。他明明可以做一個徹徹底底的王八蛋。他非得殺一個回馬槍,顯出他原來還是個有心肝的人啊,因為我給他綁了個繃帶,他就泄氣了,不擺架子了,問我:我想要什麼?
那是我給他抓成那樣的。而且這不過是一件小事。他隨便叫個人來,都願意給他綁繃帶,還覺得這是什麼天子施恩。
我好恨。他讓我不疼,我恨,讓我爽,我恨,那頓飯那麼香,兔子那麼香,我恨。他問我我想要什麼的那一刻,我覺得心裡發酸——我恨。
我就是特彆特彆恨——恨我自己。就是因為天底下全是我這樣拿他沒辦法的人,他才變得那麼壞,壞到毀了那麼多人,毀了我。就是因為天底下全是我這麼不行的人,他才能事事稱心順意,走上如今這個高位。
恨啊。我不是聖人,我不是大丈夫,我不是君子。我那邊和他吃飯,這邊這裡的人在挨罵挨打。就是恨啊,他都這樣了,這麼壞了……我知道我還是肯定會屈服的。
因為他總是對我讓步。因為他不對彆人讓步,但對我讓步。因為他很多話隻會和我說,很多道理隻用心地教給我。因為他處罰所有人的時候,會對我網開一麵,他對所有人都很嚴酷無情,但對我額外地好。他把我放在心上,隻有他這麼額外地在乎我。
而我……我也隻這麼額外地在乎他。
所以就總是……戾太子那事之前,我就覺得他這人不行,越來越覺得……可我還是願意相信他會來救我。他果然來了,果然來的是他。可是後來……還是越來越覺得他這人真的不行!位置越來越高,豺狼虎豹的心腸也越來越表露出來……和我的副將說我缺心眼,指不定和韓嘯雲他們拿什麼難聽話埋汰我呢!一邊和我說好聽話,一邊猜忌我,拿走我的玄衣營,調走我的部下,派他的人過來當我副將盯著我;知道我和同僚總有矛盾,嘴上說我怎麼這樣讓他頭痛,心裡可高興著呢,我老得靠他從中調解,老得依賴著他聽他的話……跟我說,要是哪天他不護我,我立刻會被那些看我不順眼的人狠狠地報複,處境淒慘……他這個人就是不行!我這麼在乎,這麼關注,這麼放心上的這個人,就不是個好人,壞得喪儘天良!
可還是拖拖拉拉,那麼久。他迫害這個忠臣那個良將,滅這家的門滅那家的門,我不走。吃他送我的蜜餞,喝他送我的酒,假裝自己不知道他在乾什麼。拖到他弄死了錢興,告訴自己錢興也是活該。拖到他弄死章靈州,告訴自己章靈州和他是狗咬狗,誰死了都活該。拖……到他欺負小姑娘,葛媛,不管麵對什麼,都不改她眼中的憤怒。
一個小姑娘,比我行。
我一衝動,總算做了件對的事吧,結果又……我就是不行。
魏棄之做人很不行。我比他還不行。他是壞人,我是小人。我以前沒法大義滅親,後來沒法安於困苦,現在,我沒法讓自己不低頭,不妥協……因為我看到,他會對我低頭,會對我妥協。
劉十九見我久久不言,又要再說話,我搶先開口:“你最好還是彆再說話了,我怕你再說——我想割了你的舌頭。”
我不想懂那麼多,不想知道那麼多。乾嘛讓我明白大道理,乾嘛讓我明白人心裡彎彎繞繞——他心裡彎彎繞繞,我心裡彎彎繞繞?!
……明白了那些,就更明白了,我多沒用,我多討厭,我多不行,我多該死。他多該死,我就多該死。
“大哥,”劉十九真是,魏棄之的話聽,我的話就是不聽,“我不是說您錯了。”
“那你說什麼呢?你難道盼著我一直不認命,一直拖著周圍人——特彆是你——挨打挨罵?”
“大哥做什麼都沒錯,”她說,“大哥很好,大哥做什麼都是沒錯的……我就是覺得,這麼好的大哥,值得過得更好。”
我抓著自己的衣擺。這是天子才能穿的製式,天下最好的料子。
“我過得很好。”我說。
“魏大人願意對您更好,”她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叫錯了稱呼,“隻要您……也願意……願意放過他,放過您自己……”
我覺得心口很悶。
我的私心說,我當然願意。我的良心說——我怎麼可以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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