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蛇 仿佛一眨眼功夫,他就能長大……(2 / 2)

始料未及 鏡台 8080 字 10個月前

他如實報了自己的年紀。

“二十六郎果然和我有緣,”魏霖說,“我那時候,也是如你這般年紀。”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傻。但他隻能這麼傻乎乎地問魏霖:“什麼?”

【】

“對男人【】啊。”魏霖說。

他猛地跳開,站在幾步之外,瞪著魏霖。而魏霖隻是,撐著臉,歪著頭,把蜜餞的盤子放在腿上,從裡麵撿蜜餞吃。疏懶,含著笑意,又有種淩人的氣勢。端王那時候隱含的意思是這樣:他的命令必須被執行。而魏霖隱含的意思則是:他的問題必須被回答。

魏霖問他:“你想要男人嗎?”

*

你想要男人嗎?

我不知道。他那時候說。他沒有說謊,他真的不知道。因為他還沒有好好想過。

當天晚上,他又做了這個夢。他被蛇纏上,他就是蛇,蛇纏著他,他纏著男人。他不是蛇,蛇也不是蛇。那是一個男人,他的男人。

他想要男人。

他已經明悟他們要乾什麼。

他還是大汗淋漓地醒來,這次不隻有汗【】。

幾天後,他再次見到了魏霖。確切來說,他和身邊年紀沒差多少的侄子一起見到了魏霖,他侄子一見到魏霖就親切地管堂叔問了聲好,他還以為是因為侄子是尊貴的嫡出所以見魏霖見得多,沒想到聽魏霖和魏諒說了幾句……他終於知道了私塾裡大家傳看的□□到底是誰從誰手上得來傳給大家的。

起初,魏諒還並不樂意被他這個“小叔叔”知道,可是魏霖隨便說了幾句——就是說,讓他魏棄之來經手這些比讓他魏諒經手更好,最後真查出來,要罰也是罰魏棄之,你爹不會怪到你雲雲,魏諒就樂得派自己小叔叔去跟二十五叔一起“買點東西”去了。

他想,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師,魏時雨口舌上的功夫值得他學習。但是接著又想,魏霖這麼能說會道,卻不出仕,和端王廝混,對端王的侮辱聽之任之。可見,人的地位還是和自身的能力才華沒多大關係,而是要看出身和誌趣……

“在想什麼呢?”馬車上,魏霖問他。他心裡一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揣摩著對方的心思……魏霖於是又說:“小小年紀,這樣多思多慮,哪還有一點少年郎的血氣。”

他聞言,心裡非常反感——魏霖不過也就比他大個十歲,一輪都不到,還是他同輩,憑什麼一副長輩的模樣教訓他沒有血氣?但是麵上他隻說:“堂兄教訓得是。”

魏霖卻仿佛對他心裡的抗拒十分了然,失笑幾聲,沒有再多說些什麼。片刻,馬車停下,魏霖的隨從遞進來一個包裹,魏霖接過,馬車繼續行駛。魏霖把包裹給了他。

他開始想:如果有哪個沒事找事的下人過來翻他房間裡都有什麼東西……

“怎麼,不好奇嗎?”魏霖這時候又打斷他的思索,“看看。”

有什麼可看的?他心裡不耐煩,慢吞吞打開,果然是一包裹□□,還有春宮圖冊。

魏霖伸過手來,把上麵好幾本拿起,露出最下麵三本,對他說:“這幾本都是我喜歡的。”

他盯著書封名字中間,“彌子瑕”三個字。

“我不喜歡彌子瑕。”他說。

“哦?”

“彌子瑕不過是衛君的妾婦,以色侍君,色衰愛弛,連當初親口稱讚過的舊事,衛君也敢再拿來侮辱詆毀他,在衛君麵前毫無一點大丈夫的尊嚴和顏麵。”他盯著魏霖的笑容,咽下一句——不過我知道你確實會喜歡彌子瑕,情願做端王的彌子瑕。

“那不知二十六弟這般氣魄——若要你做國君外寵,你願做誰?”

我不做誰的嬖寵!他在心中怒道。

他壓著火氣,說:“向魋。”

向魋和國君失和後,聞國君要殺他,便先下手設計弑君。他希望魏霖得到這個答案,可以放過他。

而魏霖……笑了,笑了好久。

“二十六弟啊二十六弟,”魏霖說,“當初聽說,你自學王將軍劍法,比過所有他老人家傾心傳授的關門弟子,我就覺得你這小孩,不簡單。”

他沒有預料到會得到這種回應。自學……這詞用得可還真是……他們提起這事,無一說的不是,偷學,偷。

“殿下肯定有用得上你的時候。”魏霖說。

他渾身一震,被賞識的欣喜充塞胸中,可是——他迅速冷靜。端王,端王那名聲,和端王廝混的那些人的名聲——他可不願——

“我知道,你未必願意讓殿下用,”魏霖笑笑,把手裡的書摞回去,“跟隨端王殿下,是會落得個放縱的罵名。不過——”

魏霖拍拍他攥著包這摞書的那張布的手。

“活自在點,挨不挨罵,有什麼要緊?”

*

他想,魏霖確實配做他的老師。循循善誘,切中肯綮。就算知道對方不過是看中了他這點武藝——不,應該說是,知道對方不是因為對男人【】的事親善他,而是因為看中了他學武的天賦,反而叫他心裡更安定了。

於是,那些親善的舉動,難以生出反感。而魏霖真是厲害,他見過不少言辭和藹態度親善的人,可麵對他這樣一個出身上不了台麵的婊子生的胡人種,難免覺得輕視,言談間露出鄙薄的意味,但是魏霖沒有。甚至偶然提起他那位親娘,魏霖也沒有露出一點鄙夷,也不會說可惜了他有這樣一個娘。

魏時雨隻說,少時看過他娘跳舞,很美,很精彩,想來他武學上這般過目不忘的天資,該是得益於他這位舞若驚鴻的娘吧。從來沒有人把他好的地方歸功於他的娘,他們隻說,她下賤,她壞,他是她的種,所以他跟著下賤,跟著壞。他一麵想,這是魏時雨在說好聽的話哄他高興,籠絡他呢,一麵又想,他這樣的身份,有人為了籠絡他,肯對他說點好聽的話,就知足吧。

而魏時雨告訴他:就算最後他回絕了他,也沒關係。他親善他本來是因為覺得他們同道中人,同病相憐,想給他做個引路人而已,若是他最後不想走這條路,自然也無妨——魏時雨說,這畢竟又不是什麼好走的路。

他聽著堂哥這番真情摯意的話,感覺真是自慚自己的多疑和陰暗,因為自來沒見過好人,頭一次見人的好,便又驚又疑,一定要從好裡挑出點陰暗的心思才罷休。魏時雨和他不一樣。魏時雨是伯府嫡出,被父母兄長寵愛著長大的魏小郎,皇子伴讀,就算現在聲名不佳,中京哪個俊傑他不認識,哪個公卿他不喊一聲叔父。這樣的人,隨手施點善意,對他們來說隻是一步無傷大雅的閒棋,可對被施舍的人來說卻是……

咳,他告訴自己,禮不妄悅人,在魏時雨麵前,要做到不卑不亢。當然他自會回報時雨的好意。他又不是真的因為有胡人血統就什麼豺狗心性。

那天,魏時雨帶他去一處私宅,認識一些,“朋友”。

不知道該說湊巧,還是不湊巧,在魏霖真的讓他和什麼人認識之前,端王突然來了。

屋子裡的人——穿衣服的或者衣衫半褪的——嘩嘩跪下,問殿下好。端王叫他們免禮,應該是習以為常的場麵了,他們並不顧忌端王來了,皇子叫他們免禮後他們就乾起之前在乾的事,並不羞恥,也不在乎。端王看著並不是來找魏時雨的,因為起初他都沒有看魏時雨一眼,也沒有走向魏時雨,可是走過他們時,他側頭看到了他,停下腳步。

“新來的?”端王說。他看他的表情,感覺大殿下不知道他,更不知道他就是十餘日前看到他在宣義伯府上縱欲的那個人。

“殿下,這是我族弟,”魏霖說,“宣義伯的小兒子,我曾和您提過。”

“哦——”端王打量著他,說,“就是那個被王將軍摔出練武場的賊?”

他咬牙,強迫自己平靜,麵無表情。不能沒有表情,要笑出來。對大殿下行禮。

“見過大殿下。”他拱手說道。

端王按下了他的手。

“你應該跪我。”段承宗告訴他。

他隻好跪下來。

“見過大殿下。”

段承宗於是滿意地笑了,對他說:“長得不錯。”

他感到一股寒意沿著後頸一直竄上頭頂。他看到段承宗抬起手,解腰上那條金玉做鉤的腰帶。

他想起身,但是段承宗猛地掐住了他的下巴。

“張嘴。”

好多道視線投過來。好多人在看,然而沒有任何驚異或是阻攔的意思,隻有審視,等待……為什麼?

因為這是端王殿下。因為這些人都是端王殿下的人。因為……追隨某個主公就是如此,恭敬地服從。

他們都服從他,他們等著看他願不願意,能不能,服從。

【】

“張嘴。”段承宗又說了一遍。

他儘力轉動眼珠,看向站在端王斜後方的魏霖。魏時雨,會說他娘的好話,會寬慰他,欣賞他的魏時雨,他頭一個真的有點尊敬,覺得真是算個好人的魏時雨……

魏霖看著他,表情嚴肅,沒有像那些人那樣,期待著他服從、接受,仿佛魏霖心中是和他一樣的愕然、抗拒,覺得不該這樣……但是魏霖沒有阻止。有一次他問魏霖,為什麼那時候要依著殿下胡來,不勸不阻止呢?魏霖說,因為他以為那裡真的沒人,既然沒人,做一下又何妨——他是樂於讓殿下舒服一下的。

魏霖此刻注視著他,沒有阻止段承宗——他是樂於讓殿下舒服一下的。

他揮臂,一個手刀擊中了端王的手腕,掙開了那隻手的桎梏,接著頭也不回地跑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