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起來吧,順平。”
***
此時東京的上空,太陽已經升起來了。
天氣霧蒙蒙的,哪怕是正好的朝陽,透到地麵上也隻是朦朧,令人提不起充足的精神。
雖然正是七八月份的時候,今天卻還不算熱,有飄流的風不知從何方來,帶過一團清涼的空氣。
微風卷著灰塵和雜物,在地麵上帶起小小的渦流。一張廢紙飄到電線杆上,貼住慢慢不動了,直到風旋兒轉著離去,才平靜地低伏落到地上。
在這座城市的地下,還有一座秘密的城。
這裡就是地下都市吉原,與其說是自治、不如說是因治外法權而發展起來的永夜之城。
無數的鮮花在這裡盛開,也在這裡埋葬。這是政客和外商推杯換盞的地方,聽過無數秘密的遊女,用酒和談笑編織著愛的謊言,終身都沒有從這裡離開的機會。
“那個小鬼,不知道從地麵上帶回來了什麼。”
繁華的高樓之上,美豔絕倫的吉原第一花魁挺直了身子,麵容柔和而端肅。她並不朝下看,並不在看那些仰望她的遊客;她的目光隻是落在更遠處,向著看不見的天際眺望,就仿佛那裡還有太陽。
在背對著她的陰影裡,一個年輕些的女孩拿著長煙杆,低聲自語似地朝她說道。
“他帶來的東西,似乎發給了吉原的不少客人。”
“這樣下去的話,早晚會被人注意到……不,應該說,那人已經注意到了吧。”
“是啊,”被人端放在高椅上的花魁日輪回過頭,“不然你們也不會出動。是這樣嗎?月詠。”
吉原的警衛團首領,月詠不作聲地轉了一下手中的煙杆。“或許吧。”她說。
“那個孩子……晴太,為什麼要回來這裡呢?真是個小傻瓜。”日輪做夢一般輕語,“還帶那些危險的東西進來,在這裡宣傳……”
“締造這裡秩序的,可是夜王啊。”
“被誰利用了吧,那孩子。”月詠道。
“我們百華這裡倒是拿到了一些,似乎隻是普通的傳單紙頁。”
“但是無論那人目的如何,夜王鳳仙不會允許有人挑戰他的權威。”月詠偏過頭,看向走廊上的一扇扇紙門,那些門上全是暗沉的黑影,仿佛要把這裡吞噬。
“最近的風向難以預測,”日輪依舊看向遙遠的遠方,“外客越來越多了。鳳仙……夜王的態度也表現地十分曖昧。他前幾年都不怎麼出來宴賓客了,最近可是……”
月詠從牆上支起身:“我最近或許也不能來了,日輪。下個月要有外人進來,百華大部分人都需要過去承擔警戒。我得叫那些女孩兒們認真訓練,那些人不值得信任。”
“是嗎?就連這永夜之城桃源鄉之中,似乎也翻起了新的烏雲啊。”
“但是無論他們怎麼想……”她們此時卻都這樣相信著。
“在夜王的地盤上,所有外來的勢力都要讓步。”
日輪抬頭望著漆黑的天幕,那塊隔絕了地麵的巨大鋼鐵,既是禁錮也是保護;這座拒絕著太陽的地下之城,也拒絕著所有的窺探視線。
***
“吉原?”
安室透在杯戶和新口的交界處,接到了剛回到東京的大明星,克麗絲·溫亞德。
來者戴著淺色的墨鏡,長發披在肩頭,仿佛飛濺著水星的瀑布,在陽光中依稀透出隱隱的金色。
“下一次交易的地點,定在了那裡嗎?”
“是啊,”大美人自然地坐上了副駕,挑眉對他講,“你有去過嗎?波本。”
這位風情萬種的外國大明星,也是安室透“兼職”的同事——她在暗榜上的另一個名字,是貝爾摩德。
“沒有呢,”被同事叫作波本的安室透回應說,引來貝爾摩德的一陣輕笑。
“說起來也真是奇怪,我們的國家裡存在著這樣一個地方,我不久前才剛剛聽說呢。”安室透笑道,“怎麼沒有早點發現?如此適合組織發展的,這麼好的一方無政府的淨土……”
“……犯罪者的天堂。”安室透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對這個國家很有熱情呢,波本。”貝爾摩德漫不經心地對他說,分不出是調侃還是警告,“但是身處這個組織,無論你是哪裡來的人,在這裡都隻能做一個竊國者;或者說……”
“或者說,連這都還算是好的預想……是嗎?”安室透說完,看了一眼旁邊的淺發女人。
他似乎不經意地跟貝爾摩德閒聊:“你又是為什麼,想要來到這個國家呢?”
“誰知道呢,被什麼妖怪迷了心思也說不定?”貝爾摩德不作真地回答,依舊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個謎一樣,“或許,是聞到了此處危險的火星吧。”
“隻有危險,才是機遇。我們是危險的獵人,充滿衝突的地方,都是適合組織的搖籃。”
“這樣嗎?”安室透極輕地漏出一聲嘲諷的笑,又在貝爾摩德轉過眼的時候,重新無害地調整了表情,“……但是跟吉原的統治者合作,說是與虎謀皮也不為過吧。我們在地下,還能稱得上獵人嗎?”
“是啊,這是一筆驚天的生意。稍有不慎就會把我們自己都賠進去。”
“這次的任務,那個人難道沒參與嗎?”
“你是問琴酒?”貝爾摩德頗有興味地摸出一根女士煙。趁著停車的間隙,安室透用車內點煙器為她燃上。
“是啊。以他那種謹慎得絲毫不漏的性格,這樣的決策也會同意?”
“你以為是誰作出的決策?”貝爾摩德忽地嗤了一聲,“那個人做事,就算是琴酒也不可以乾涉……”
“是Boss。”
安室透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猛地一緊。
“怎麼了,很意外嗎?”貝爾摩德笑著問。
“啊,當然是啊。”安室透自然地接話說道,並不露彆的顏色,“怎麼說這也是……把組織放進了一場豪賭啊。”
“真是瘋了。”他低歎說。雖然語氣真假不辨,但貝爾摩德似乎不介意:畢竟此時此景,這的確堪稱中肯的一句評價。
“你還記得嗎?”
貝爾摩德吸了一口煙,在玻璃上吐氣:“我以前說過的,我們這艘古老航船的目的地。”
“現在看來,這艘船上也早就滿是漏洞了吧?連駕駛艙裡都灌滿了水,真是不知道該往何方去。”安室透開玩笑似地說道,“我們的Boss是潛水愛好者嗎?”
“誰知道呢,總跟湍流過不去確是一定的。”貝爾摩德從善如流地同他打著啞謎,“畢竟我們是偷時間的惡魔……”
她瞥向車窗外飛逝的霓虹燈牌,美麗得仿佛天的倒影似的眼睛裡,浮起一絲譏諷的悲哀。
“總想著讓天地倒懸,讓死人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