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躺在地上,恍惚中看見下麵那層樓梯的拐角處有一個黑影。他努力聚焦視線,終於看清了下麵的情形——
那個黑影恰好潛伏在諸伏景光的視角盲區,維持著雙手持槍的姿勢,隻等他從樓上走下來,便要開槍偷襲。
鬆田陣平勾起嘴角,一邊佯裝昏迷,一邊悄悄從衣兜裡掏出了方才的那把槍。
——你在他的視角盲區,而我在你的視角盲區,這很公平,不是麼?
一縷鮮血沿著鬆田陣平的手臂淌落,一直流到指尖,在純白衣袖上留下刺眼的痕跡。然而,他握槍的那隻手依然很穩——
“砰!砰!”
同樣是兩槍之後,藏匿在暗處的身影已然倒地不起。
鬆田陣平維持著躺在樓梯上的姿勢,緩緩垂下手臂。涔涔冷汗浸濕了他的劉海,黑色的卷發黏在頰邊,描摹出痛楚與不屈交疊的剪影。
他隨意擦了擦流入掌心的血跡,笑得恣意又狂妄。
“混蛋……彆以為我死了啊。”
諸伏景光注意到了這邊的響動,下樓收繳了另外一人的武器,同樣將其擊昏,確認周圍沒有其他的埋伏者後,才過去查看同伴的傷勢。
“鬆田,你沒事吧?”他蹙眉端詳著鬆田陣平身上的血跡,對自己沒能保護好同期感到自責。
鬆田陣平搖了搖頭。“我不要緊……倒是你,還好嗎?要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用硬捱這兩槍。”
諸伏景光身上有兩處槍傷,一處在背部,一處在後腰——他不確定後腰的那一槍有沒有傷到腎臟,如果子彈打穿了腎臟,情況將會非常凶險。
“咳、咳咳……”
鬆田陣平掩唇咳了幾聲,發現掌心多出了一點血沫。那顆子彈可能傷到了他的肺葉,他現在一喘氣就感覺胸腔如同灼燒般疼痛。
諸伏景光不敢耽擱,給降穀零打了電話,詢問他們什麼時候能到。
“我們最多再過5分鐘就可以趕到。”
降穀零聽出他聲音裡焦灼的情緒,猜測可能是發生了變故,急忙問道:“景,你們那邊怎麼樣了,炸彈拆除了嗎?”
“拆除了。我和鬆田受了傷,在六樓的樓梯間裡。”諸伏景光的語速很快,“我們目前已經跟兩個敵人交過手了,不清楚他們還有沒有其他同夥。”
他仔細回憶著之前的戰鬥,第一個敵人明明在他的追擊下逃進了樓梯間,倉皇往樓下跑去,不可能再繞回他們身後——除非這棟樓有兩座樓梯。
所以,那人一定是下樓找到了同夥,讓同夥在五樓的樓梯間裡埋伏,自己則從另一座樓梯上來,繞到他們身後,形成包圍。在這種空間狹窄、不易閃避的地方發動槍戰,而且還是兩麵夾擊,真是相當陰險的手段。
諸伏景光簡單轉述了自己的猜測,提醒他們小心,就掛斷了電話。他的體力不允許他說太多,兩人的傷口也需要及時處理。
由於身上並未攜帶繃帶和藥物,他們隻能撕下衣物進行簡單的止血和包紮,然後等待救援。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鬆田陣平感覺自己的小腹有點疼。他沒吭聲,身體本能地隨著疼痛蜷縮起來,眉尖也擰得死緊。
諸伏景光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情況不妙。“鬆田,你是不是肚子疼?”
“沒事。”鬆田陣平含糊地應了一句。
“你是不是肚子疼?回答我。”諸伏景光沉著臉重複問了一遍。儘管他不再是那個名為蘇格蘭的臥底,但那雙藍灰色的眸子冷下來時,懾人的寒意依舊壓迫感十足。
“有一點……”
鬆田陣平的喘息變得急促了幾分。被同期如此嚴肅地逼問,再結合先前的反常,他自己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卻不太願意相信心底那個模糊的猜測。
他痛得臉色發白,冷汗淋漓,傷處包紮的衣物也慢慢滲出血色,但他唇邊仍掛著令人安心的笑容。“沒事的……咳咳,景,我沒事的。”
“你靠著我坐一會吧,地上太冷了。”
夜晚的氣溫比較低,諸伏景光怕鬆田陣平躺在地上會著涼,扶著他坐了起來。
他定了定神,開始故作鎮定地說起他們警校時期的趣事。鬆田陣平知曉他的意圖,十分配合地露出笑容,時不時應兩聲捧場。
可惜隨著時間的流逝,鬆田陣平的意識越來越朦朧,回應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鬆田,以前你和零的關係明明很惡劣,後來卻變得那麼要好,連萩原都有些嫉妒了……”
聽見諸伏景光的這句話,鬆田陣平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感覺渾身發冷,眼皮愈發沉重。
“你記不記得?我們打掃衛生的時候,你還跟零說冷笑話,讓他把東西‘零’回來。”
——這一次,連“嗯”也沒有了。
諸伏景光等不到回應,側過頭看了鬆田陣平一眼,發現他已經闔上了雙眼。
“鬆田?鬆田?”
諸伏景光連續叫了兩聲,都沒有得到回答。
他一手攬著鬆田陣平的肩膀,一手握緊了漆黑的槍。他的眼底有淚光一閃而過,而後凝成了堅毅冷冽的光——
狙擊手的視野非常重要。他不能任由眼淚模糊自己的視線,萬一再有敵襲,他就無法及時開槍了。
不知何時到來的救援,生命垂危的同伴,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他現在能依靠的,隻有手裡的這把槍而已。
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時,諸伏景光的第一反應就是舉槍瞄準——直至他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金色,緊繃的神經才緩慢放鬆下來。
被強行壓下的疲憊、疼痛與失血導致的暈眩感鋪天蓋地向他襲來,他慶幸自己如今坐在地上,不然恐怕早就站不穩了。
“景!”
降穀零一上樓就看見諸伏景光披著滿身的血色,倚著他的鬆田陣平也不省人事,嚇得幾乎心臟驟停。他衝到幼馴染身旁,蹲下來急切地查看情況。“你們怎麼樣了?傷得很嚴重嗎?”
諸伏景光勉強朝降穀零笑了笑,看著萩原研二緊張地抱住昏迷不醒的人,內疚的情緒愈加強烈。他此刻渾身浴血,眸中卻沉澱著臨危不亂的從容沉靜。
他說:“我沒事,先救鬆田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