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鬱綺空閒時間多一點,肯定可以從回憶裡提取出很多令她憤怒和暴躁的關鍵點。比如舒畫戴的遮陽帽和墨鏡——那不就是怕被人看到,和鬱綺這樣的打工妹有來往嗎;再比如跟她說話時,舒畫那揚起的下巴;還有靠近她後那掩飾不住的嫌棄……
但鬱綺真沒那麼閒。舒畫看不起她,她早就知道了,沒必要去細細琢磨。她也不是這個性格的人。舒畫有求於她卻還擺出傲慢姿態,她也都當場回擊了,這樣算下來,似乎也沒讓舒畫占到多少便宜。
送了幾乎一天的外賣,回去後雨衣都被淋濕又吹乾數次了,那種頑固的香氣也早就消散殆儘。
隻有雨衣後麵的泥漬和青苔印,還在提醒著她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把雨衣扔進盆裡,打開缺了一角的水龍頭,隨意地搓洗了幾下。因為雨衣材質光滑,沒搓幾下汙漬便已經乾乾淨淨,然後她又把汙水倒掉,把盆刷乾淨。
假期和上班的時間流速大概不一樣,還沒等人反應過來,假期就像一場夢一樣結束了,下一次放假,至少也在一個月之後。
張夢禾被言歆帶著玩了整整一天,晚上八九點鐘才回來,還打包了好些點心和涼菜分給大家。周妍剛從火車站趕回來,又累又餓,看到張夢禾帶回來的食物,頓時兩眼放光,客氣都來不及講,直接開吃。
看著她這餓鬼托生般的吃相,楊玥搖搖頭歎氣道:“乾嘛買這個車次啊?這麼晚,人又多,肯定不好受啦。”
周妍嘴裡塞著紅米腸,含糊說道:“……我男朋友想讓我多待一陣嘛……”
楊玥繼續搖頭:“那他平時怎麼不來找你,每次都讓你過去。你太慣著他啦!”
張夢禾已經和她們倆稍微熟悉了一些,便好奇地打聽關於周妍和她男朋友的事,問他們倆在一起多久了之類的問題。楊玥也參與進來,三個人說得熱火朝天。
這種話題鬱綺照例不參與,隻在張夢禾的勸說下吃了一截紅米腸,便戴著耳機在床上打遊戲。
連續遇到了幾個故意搗亂的隊友,她罵人都罵煩了,退出了遊戲,卻又不知道該做點什麼。
本來她想著明天有白班,今天就不去送宵夜單了,可回來閒著,她竟然又覺得無聊了。
百無聊賴中,她拿起床邊那本舊筆記本,取下上麵夾著的自動鉛筆,打開空白的一頁,隨意塗塗畫畫起來。
來南海市時,這個伴隨了她幾年的筆記本,是她為數不多重要的家當之一,上麵有許多年代久遠的塗塗畫畫作品,有的是她在鎮上刺青店打雜時,按照師父要求練習設計的圖案,有的是在學校上課無聊畫的。
鬱綺以前的課本全都賣了廢品,但這個筆記本一直留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大概隻是為了解悶。
畫點什麼好呢?
她全部來自自學的薄弱技巧,還不足以讓她那麼任性,想畫什麼就畫什麼,隻能畫點她目前可以掌握的事物,比如人形輪廓。
纖細的筆尖輕劃過紙麵,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逝去。
最後一筆落成。
陰沉的雨天,濕漉漉的路麵,還有打傘站在人行道上的女人。女人的臉被傘麵遮住了三分之二,隻露出精致的下頜,穿一件收腰的荷葉袖襯衫,直筒牛仔褲,長發一直披到臂彎處,發尾微卷。
隻要彆露出那張帶著討嫌表情的臉,“舒小姐”還是能看的,也正是因為不用畫那張討嫌的臉,鬱綺才會把這個畫麵畫出來。
這幅畫完成度不錯,比之前的都好,鬱綺拿遠了些端詳,嘴角勾起笑意,然後收到枕邊,伸了個懶腰,去洗漱了。
第二天,鬱綺和張夢禾準時來到工廠換班。打完卡換好了工作服,工人們卻發現,吳亮今天竟然沒出來訓話,連個人影子都沒見。
距離換班還有兩分鐘的時候,另外一條產線的線長才匆匆跑過來,說吳亮離職了,今天他先幫忙管,後麵應該很快就有新線長上任了。
工人們都有些驚訝——他們都知道,吳亮是本地人,已經在同春電子廠乾了好幾年了,線長都做了兩年,很受廠長器重的樣子,以後說不定可以做廠長助理,怎麼會說離職就離職呢?
但是隔壁線長催促大家趕緊換班,人們也就暫時沒有對此說些什麼,等他發完了產量通知,才有人開始悄聲議論。
“真奇怪,沒聽說他要走啊。”
“是啊,他要是真打算離職,不可能這麼悄悄走掉,不定要多大張旗鼓的。”
“對了,我剛才聽質檢的小夏說,王程宇也走了,是不是吳亮和他提前找好下家了?”
“不能吧?他們倆關係也不好啊,前天還為了那個……”說到這兒,這工人的聲音都壓低了好多,“為了那個誰,吳亮不是還罵了王程宇,我看王程宇那副樣子,不像是假生氣啊。”
“那誰知道啊。”
“說起來,這倆人都在追她。”
“會不會是……廠長也喜歡她,然後把這倆人都辭了?”
“誇張了吧?廠長前年結的婚,看著挺恩愛的啊。而且廠長平時很少來車間。”
“那就真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