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芙無法,隻得老老實實地捧起那本《顏氏家訓》,朗聲道:“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
“夫同言而信,信起所親…”
“年十八九,少知砥礪,習若,習若…”
一陣輕微的疼痛從肩部傳來。
薑芙抬起頭,見唐瑾不知何時已行至她的案幾前,正持著一把戒尺,鳳眸緊盯著她:“一刻鐘都還未到,你倒是睡得香。”
原來肩膀的疼是他打的。
她昨夜顧著早起給祖母請安一整夜都沒睡好,晨間天還沒亮又被忠渝侯喊到這裡來聽訓,此時還要被他打。思及此,薑芙瞬間一股氣憋上來,盯著他手中的的戒尺,出言諷刺道:“兄長工具還挺齊全,想必以前沒少挨打。”
唐瑾見她醒來,將戒尺收回,神情冷凝地盯著她,“學習本就需要鞭策。以前璋哥兒一寫錯字,我便會下手打。念在你才歸府的份上,我已是寬鬆了很多。”
“《顏氏家訓》並不生晦,你若足夠專注,此刻第一文便已讀完了。可你卻在中途偷懶,不僅是對先賢的不尊重,更是在浪費我的時間。受父命教你學習,我並無怨言,但我並不想在寶貴的休沐之日看著你睡覺。”
這番話聽著著實有些刺耳,薑芙剛想張口反駁,卻又想到忠渝侯臨走前的那番話。他說唐瑾從幼時到如今,是如何勤奮苦學、宵衣旰食,又是如何在成功後仍舊不忘初心、堅持自我。
想必他是個十分惜時的人。
她不肯學,而他卻未必想教,不過都是父命難違罷了,況且今日還是他寶貴的休沐日,他本可以做更多的事。
思及此,薑芙心裡便不由得湧上一陣愧疚,於是低聲道:“抱歉。”
唐瑾沒有多言,回到自己的案幾上,朝她揚了揚下巴,“繼續將第一文讀完。”
接下來的時間,薑芙不敢走神,集中精力讀完第一文後,她看向唐瑾,用眼神詢問他接下來的安排。
“很好,”唐瑾點點頭,對於她後麵專注的態度很滿意,“我來講一講這篇文章,你若有不懂的,便對照著原文在空白處做注釋。”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之意為:古代聖賢著書的目的是教人忠誠孝順、切勿隨意言語,行為端莊穩重…”
他講的很慢,特意給她留足了做注解的時間。
講完第一文,他便讓她開始讀第二文。待她讀完,他便又開始了第二文的解析。
薑芙間或有些不太清楚的問題,無倫簡單與否,他都一一耐心做答。
一個時辰後,唐瑾站起身,倒了盞茶遞給她,“今日便講到這裡,歇息一刻鐘後,我們來學琴。”
薑芙接過茶,道了聲多謝。
唐瑾朝著外間朗聲道:“長安,將我的獨幽取過來。”
“長安?”薑芙疑惑道:“接我來侯府的人名為長貴,難道兩人是親戚?”
唐瑾抿了口茶,“長貴是長安的兄長,兩人皆是我的侍從。父親初聞你要歸府時,便讓我安排人去接你,長貴武藝高強,我便派他去了。”
“原來如此。”薑芙想到了那個瘦弱靦腆,曾雪地裡給她當腳凳的家丁,實在很難把他與“武藝高強”這四個字聯係在一處。
長安將琴搬進來後,便轉身倆開了。
想起方才兩人之間的不愉快,薑芙就有些尷尬,這一刻鐘便顯得格外漫長。
她望著麵前紅黑相間的古琴,想到了丹娘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
據說當年,她的親生母親章蘊,與孿生姐姐章薇,並稱”維揚雙姝,”而丹娘則憑著一曲《秋鴻》技驚四座後,維揚的“雙姝”,從此便變成了“三絕”。
就在她走神之際,唐瑾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刻鐘到了,我們開始吧。”
言畢,他便撥動琴弦試了試音,對她擺了個“請”的手勢,“你先任意彈一曲,我再根據你的基礎決定教授內容。”
薑芙雖不敢自比頂級琴師,但從小受到丹娘的耳濡目染,功底還是在的,當即便挑了一曲比較保守的《良宵引》。
此曲於她來說不過信手拈來,從第一段的清幽閒散,轉到第二段低八度的低沉,再回歸到最後的安寧祥和。
一切如行雲流水,仿佛如虛幻中見到了曲中的月之美,林之靜,夜之幽。
一曲罷,唐瑾沉吟片刻開口道:“你的基礎不錯,與我在伯仲之間。於琴之一道上,我能教你的十分有限。”
聽到這番讚揚,薑芙還是有些欣喜的,畢竟忠渝侯世子是建安城出了名的全能才子。她的才學雖不及他的九牛一毛,但若是在琴之一道上能與之比肩,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良宵引》本是一首描寫月夜的雅曲,並不難彈奏,隻需自然流暢即可。你對該曲的表現力很好,理解力卻不足。”
她還未來得及回應,唐瑾掃興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月夜雅曲,曲風便要清新婉轉,細膩溫和。前半部分你處理的很好,然而到了第二段的低八度部分,卻被你彈出了高牆婦人的幽怨之感。”
薑芙:……
她承認,她在彈奏第二段時想到了薑固,確實沒把握好琴曲的調性,憑空給這首清雅的小曲增添了一絲悲色。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苟同他這番“幽怨貴婦”的點評。
她剛想回話,唐瑾的琴音卻響了起來,指尖翻飛下,依舊是那首《良宵引》。
聽著他流暢清新的曲音,她終於明白,他方才的那句“我能教你的十分有限”還是過於謙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