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盈入室內的月光,她看向櫃子上擺放的瓶瓶罐罐。
從前有晏予安在,她從來不習醫術,不能辨識出各類藥物的作用。
還好晏予安怕她會在自己外出時,有需要取用藥物的時候,養成了把它們分門彆類、貼好標簽的習慣。
她照著標簽,很快就找到適合塗抹外傷的藥膏和蘊養內腑的丹丸。
踏著月光回到兄長的住處,小心翼翼給他的身上上完外傷的藥,又扶著他慢慢就著溫水吞服下丹丸——被袁五郎踩得骨折了的左腿她卻是不敢動。
畢竟她不擅使用夾板,怕無法正位會加重傷勢,不敢自行處理,預備等著明日天亮後,再去鎮上將老醫師背來。
然而葉鶴書這一遭昏迷得實在頗久。
請鎮上的老醫師診看完,說是皮外傷靜養一段時日就能康複,唯獨左腿骨折得厲害,怕是養好了以後走起路來也會有些瘸,還會留下到陰雨天就作痛的後遺症。
葉鶴衣謝過他,將他送歸,在管家幫助下給兄長喂了兩日的米湯,終於見到兄長悠悠轉醒。
葉鶴書的眼眶還沒有完全消腫,隻能虛虛半睜開眼,身上的傷更是令他僅是動一動,便要連連痛呼。
不過服下一些鎮痛安神的藥物後,就好很多了。
一旦沉下臉來,雖然因為麵上暗紫色的淤青顯得不那麼好看,但也流露出幾分從前的沉穩之色,不似昏迷前的傲慢目空一切。
葉鶴衣懷著些許以為他康複的希望,問起他現在感覺怎麼樣了,結果就聽到他開口冷冷地吩咐她說:“去殺了袁五郎。”
她一顆心又重重摔回地上,摔得粉碎。
若依從前兄長的性情,想起他欺負了蘭娘子,即便明確知道是袁五郎糾結人手打了他一頓,也不可能說出要殺人報複的話,甚至應當會不顧傷勢,去為他的荒唐再向蘭娘子致歉。
他仍是沒有恢複。
葉鶴衣抿抿唇,壓抑住失望,照早想好的說辭,輕聲說:“我去得晚了,沒見到抓哥哥的人,未必就是袁五郎做的,也許……”
她準備胡亂編幾種可能,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他們是人多,你想到有嫌疑的,就都殺了吧,袁五郎肯定算一個,跑不了。”
人的性命在他口中輕如飄羽,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因而他命令她去殺人時才沒有絲毫猶豫。
葉鶴衣愣愣地抬眸,撞上他緊盯著自己的目光。
那一雙墨眼深邃如同探不見底的暗淵,其中幽幽一點亮如同蟄伏在水下的巨怪,抓住機會便會撲出來吞噬岸邊人的性命。
“你不肯?”他問。
不等她給出回複,就諷刺說:“是了,我們在田地的時候,你也站在外人那邊呢。辛苦養大你,真不如養大一條狗,好歹狗會幫我咬人呢,你呢?你就是個不分親疏的白眼狼。”
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嘴唇開合,葉鶴衣卻仿佛被扼住脖頸,心揪成一團,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忘記哥哥待我的恩情,但不能無緣無故地就要殺人……”
“我被打了還不算緣故嗎,我可是連腿都折了,你來救我救得晚了才有我現在的慘狀,說什麼又都不肯,還有臉說不負恩?”
他咄咄逼人的語氣堵得葉鶴衣說不出話來,卻忽然話鋒一轉,說:“我這一昏,倒是想起更多事了。你不肯修仙,不肯殺人,那就去一個地方,替我取一樣東西吧,這你不會也不肯吧?”
這聽起來並非難事,葉鶴衣的心弦略微鬆緩,勉強向他笑了笑:“怎麼會,哥哥說吧。”
“你去遂州繆縣。”
葉鶴書說的遂州距蕙縣遙遠,需跨過兩州,往返一趟,就算路上不眠不休也得花費一個月。
不過為了令兄長滿意,葉鶴衣不欲推辭,記下繆縣的地名,等著他說要取的是什麼東西,卻沒等到下文。
眼看他已準備閉目養神,歇下好好養傷,她隻得主動向他提道:“哥哥還沒說要我去取什麼呢。”
“你會有一場奇遇。”葉鶴書掀起眼皮,如同行走在江湖的算命騙子般神神叨叨地說:“你去到那裡就會有奇遇,會得到一件珍貴的寶物。你得把寶物取回來給我,那是救我命的東西。”
說到這裡,他的情緒陡然變得激動,不管身上的傷痛,忽然坐了起來,用力鎖捏住葉鶴書的手腕:“我是你哥哥,會有生死劫難也一定都是怪你!我告訴你,你立刻去,必須把寶物給我帶回來,不許私吞!”
葉鶴衣的腕骨被勒得生疼,雖然仍然不理解他所謂救他的命是什麼意思,但還是應承下來。
她答得認真,保證若是發現寶物一定帶回來給他,葉鶴書這才放開她。
因鎮痛安神的藥物陷入淺眠時,他的嘴裡還在念叨著“我才不接受那樣的命運”,“根本說不通,我來都來了,一定得是主角”之類的話。
葉鶴衣聽得不明所以,隻當他腦子病得愈發厲害了。
憂心忡忡地走出來,遇到管家,便同他說起自己準備下午就啟程前往遂州。
“怎麼這麼突然。”管家錯愕地勸說:“姑娘下午走的話,乾糧怕是都備不齊啊,不如等一等,明日再走也不會晚多少。”
“無妨,將我的馬喂飽些,我路途上遇到食攤,就隨便吃點吧。若是下午還沒出發,兄長醒來得知我仍在莊上,怕是又會不滿。”葉鶴衣無奈地苦笑。
答允了立刻去卻沒做到,誰知還要被惡言些什麼。
她垂下眼幕,想到自己已從兄長口中得到“廢物”、“白眼狼”之類的稱呼,不希望再多一個言而無信的評價,也就謝過管家的好意,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
出外一趟並非全無好處,若能問知晏予安墜崖後消失是種什麼法子,或許就能進而探知晏予安的下落,比起在蕙縣空等他回來要好些。
就是不知兄長口中那個玄而又玄的所謂奇遇到底是什麼,她連一個明確方向都沒有,應當如何才能發現他想要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