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應該先帶智慧去之前我所住過的那個家看最後一眼,告訴她曾經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然後我還可以看一眼,金在中是否還會在隔壁那個房間。但我想應該不會的。即便到了這裡,我又該去哪裡找他。
我看著吧台忙碌的店員,上前向他詢問。我還記得金在中的公司的名字,可是詢問過後,他說本地並不存在這個公司,金在中的名字他也沒有聽說過。
我看著店員明顯稚嫩的臉孔,想,也許我該去詢問當年熟識的人才對。
我們在城區草草轉了一圈,沒有遇到什麼我記憶中的麵孔。那個時候,總是在街上遊蕩的不安份子,推著販賣幾百元一根的自來水做的冰棒的老婦人,還有我們都很懼怕的小學老師,我不知道他們現在都身在何處。
就像我不知道,現在金在中會在哪裡。
我有一種感覺,他們都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第二天依舊是個晴天,我無法把智律獨自一人留在酒店,用過早飯,我帶著她來到市政中心。我還是決定先完成此行的目的。
我對於分配的方案和金額都沒有異議,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對麵的職員小姐遞給我一遝名單,要我找到房主的名字並在後麵簽上自己的名字即可。
一摞不厚的紙張,左上角將它們訂在一起,我一張張翻過去,還沒看到父親的名字,但先看到了金英才這個名字,緊跟著後麵需要家屬簽字的地方,雖然不是手簽,但血紅色印章下的金在中三個字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指著金在中名字的位置,問對麵的小姐,我感到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請問,這一戶,是什麼時候來簽名的?”
人來人往的辦事大廳,這裡的職員一天要接待多少人,辦理多少戶,能夠特意記得的能有多少,我的心裡並不抱有期待。
她順著我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恍然道:“啊,這位啊,我記得。他就是你上一個,剛辦完。”
我的上一個,也許,金在中還在這裡,或者還沒有走遠。
我轉頭看向大廳內熙攘的人群,我的腿終於不再沉重,我的手撥開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人的肩膀,我的眼睛努力在每一張麵孔上探尋。
我顧不上什麼簽字,甚至那個瞬間,我連我的女兒智律都沒有想起來,她好像在背後哭著喊我爸爸,但我都顧不上了。
我想他應該是穿著一身裁量合體的西裝,也許臉上還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也許他的臉上也被歲月刻下了雕琢的痕跡,但他一定依舊是帥氣的、奪目的,讓人看上一眼便難以忘懷,並再也挪不開眼睛。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我找遍了整個大廳,都沒有看到金在中的身影。
直到背後傳來智律哭著喊我爸爸的聲音,我才仿佛從夢中清醒過來一般。我是個不合格的父親,在任何時候,我都不該將我的女兒拋擲腦後,但在那一刻,我的確什麼都忘記了。
我把智律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溫暖的,那麼小,她還那麼脆弱,在我的懷裡哭泣,她一定被我嚇到了,我內疚極了。
我緊緊地擁抱她,安慰著她:“對不起,爸爸剛才嚇到你了吧,對不起對不起……”
我擁抱著她的同時,何嘗不是我也同樣被她擁抱著,至少此刻的我的無助一點也不比她少。但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我已經明白,最根究底隻會讓人感到痛苦,我隻需要等著這種不幸福變成一種壞心情,然後再轉變成憂鬱。我每天有太多事情要去解決,我不斷向前走,我的過去不會消失,它就在那,隻是我永遠都回不去了。
我匆匆辦好剩下的手續,我現在已經不再想著其他事情,隻要有關金在中,事情就總會朝著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我應該停止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但我的腳步背叛了我的思想,我拉著智律往那個即將被拆除的大院走。
就回去看一眼,我告訴自己。
驕陽毫不留情的照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是在一條汙濁的河裡頂著烈日前行,兩邊是斷壁殘垣,還有垃圾和黑洞洞的門。拐了好幾個彎,我終於看到了那個門洞。裡外像是兩個世界。我從沒發現過,原來我曾經生活的地方是長這個樣子。這裡一半的人早已搬走了,還有一些等著政府能夠拿出更多補償款的釘子戶。樓道裡充滿了很強烈的大蒜味,還有孩子叫喊的聲音。幾個小孩在敞開的大門間來回穿梭。
我和智律氣喘籲籲爬到頂樓,果然大門緊閉。我預料到了這種失望,倒是智律顯得非常興奮,這種地方,還有這種經曆,對她來說都是第一次。
我們又隻好忍著難聞的異味下樓。
剛下了一層,有個非常肥胖、穿著形容不出來是什麼顏色的長裙的女人從門口探出頭來,看見我牽著智律,露出警惕的神情,立刻大聲道:“你找誰。”
我說,“我找金在中。”
但我看到他一臉迷惑,立刻補充道,“就住您樓上那戶,我是他朋友。”
胖女人嘴裡嘀嘀咕咕著什麼,回頭好像就要關門,但又衝我丟下一句,“等會,有人有東西給你。”
我十分驚詫,我想不到是誰留了什麼東西給我,是金在中嗎,我想肯定是他,他害怕我到了這裡卻找不到他,所以給我留了新家的地址或者聯係方式之類的東西。
的確是一張印有地址和電話的名片,但上麵的名字我並不認識。
金洙赫。地址是當地一家加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