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1 / 2)

異界(楔子) 上弦弓張 6395 字 10個月前

秦嶺餘脈,龍門山北,一座寧靜的小村座落在群山之中。

小村不大,方圓也就十來戶人家。山裡的村子,大都隨著地形地勢,或者人文物產而得名。這座小村三麵環山,僅東邊一彎清澈見底的淺水繞過。山民按祖輩的習慣,稱它為“清水河”。村子也就因這條清水河而得了名,叫“清河村”。

蜀地的山村,大多因山路險絕而鮮少與外界來往。山民一生也不一定有機會踏出這塊養育他們的土地。不過若說這裡的生活有多貧窮,那倒也不至於。雖然坡地難以開墾田地,但好在山中的物產豐富,村民進山采些竹筍、鬆茸,也能自給自足。在這片得天獨厚的小天地中,山民的生活反倒閒適安逸。如同這裡的山與水一樣,寧靜而平和。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這個清幽安靜的山村中。算來也有十六個年頭了。我家在村東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客棧。因父親早逝,家中裡外隻有母親一人操持。母親是個勤勞能乾的人,在她的打理下,家中一切井井有條。我平時也幫不上她什麼大忙,隻是打個下手而已。有時我對她說自己這麼大了,早該成為家中的頂梁柱雲雲。可是母親她卻隻是對著我笑,似乎在她眼中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隻需要享受她無償的愛護一般。笑完了她依然我行我素將該做的做了,絲毫不給我留下插手的餘地。

習慣了家中清閒的生活,我便時常在沒事時坐在門檻上望著重重遠山,腦中也說不出來在想些什麼。似乎隻要一直望著那些連綿起伏的山峰,自己的心就能莫名平靜下來。可是隨著年歲的增長,這樣尋常的平靜也一點點離我遠去,取而代之的是腦中時不時湧出的怪異想法。就像……我總會不經意地回憶過去,但無論我怎麼努力去回憶,所有的記憶都終止於五歲那年的夏天,再往前,就什麼也沒有了。那不是遺忘帶來的模糊不清,而是像壓根就沒發生過一樣,一片空白。對於這段記憶的空白,我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安,隻是覺得自己無端少了些什麼,有點想弄明白原因罷了。可是每當我問起母親這事時,她總是笑著對我說我五歲那年從樹上摔下撞到了頭,醒來後就不記得以前的所有事情,甚至連她都給忘了。再往後,就是我從五歲起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生。

我從不懷疑母親的解釋,但我卻有些懷疑她總是在刻意地曲解著我的意思。其實這事本已經過去許久,也沒人會在意我到底怎麼失了憶。我想知道的不過是在五歲以前,我的生活是怎樣的?是不是也和現在一樣平凡但無比安逸?

可是,我那聰慧的母親在這一點上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我。關於那失去的五年時光,她什麼也不和我說,就好像……我在五歲之前不存在一樣。或者說——我有時會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也許她在那之前也不一定就存在。

每到這時我就會立刻猛搖自己腦袋,企圖將這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拋出去。然後又用其他無關緊要的問題轉移母親的注意力。比如說,我們家為什麼會在人跡罕至的深山開客棧之類的。我的內心總有種強烈的感覺,我那個怪念頭千萬不能讓母親覺察,否則就會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至於是什麼事情,我也說不上來。

出乎我意料的是,母親對開客棧這個問題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明。她每次聽到我這麼問,就乾脆換上和藹的微笑,沉默,始終不願透露半個字。她那時的表情幸福而安詳。讓我不忍用不厭其煩的追問去破壞。

其實家裡開客棧是件挺不錯的事。我總是可以在第一時間得到偶而經過的行腳客商們帶來的外界消息。其中大多數不過是些江湖軼聞罷了,有時他們會談到烽火戰事。這一切對於他們來說可能隻是茶餘飯後的閒聊,可對於我們這些久居深山的村民來說無異於精彩的傳奇故事。每到這時我都會借故坐在一邊聽他們閒聊,有時他們聊得興起了,也許會給我詳細講講外麵的故事。這些故事中有一類最具傳奇色彩。那是關於一些特彆的人的故事。他們大多身懷絕技,本領高強,在世上靠不斷地接受達官貴人們分派的各種委托營生。為了完成委托,這些人的足跡幾乎遍布世上任何一個角落。他們搜索寶物,探尋蠻荒之地,甚至可能暗殺權貴挑起戰事……在我心目中,那些人無所不能,是像神一樣的存在。每當客商們看見我聽那些故事聽得入迷,就會哈哈大笑,嘲諷我的無知。我知道他們大都言者無心,也不去計較什麼。相反,心中卻也對這些行腳商們充滿感激,若不是他們,我的生活中再沒了其他色彩。

不過,今天來到我家客棧這六位客人,卻是從未見過的古怪。

從外表上看,他們似乎不是來往的客商。為首的寶藍色華服老者精神矍鑠,雖發須白去了大半,卻絲毫不顯老態。一雙鷹目炯炯有神,讓人不敢正視。老者身邊的是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布衣麻履,道者打扮,麵色陰沉冷漠。另一邊是個矮胖的壯漢,半袒著右臂,背負一口九背龍環刀,眉含煞氣,目露凶光。看著他時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還好隨後跟進的是一位年齡不過雙十的和氣女子。這女子生的是我從未見過的好看。她隻用一支碧玉素簪隨意挽著雲髻,一身絳朱紗衣,襯著她的身段越發窈窕,大概下凡的仙女也不過如此吧。她之後慢悠悠踱進一位搖著折扇的白衣公子。這公子細眉鳳目,形容俊美。隻是唇角一抹笑意像是故意擠出來的一樣,讓人覺得不太舒服。最後是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玄衣少年。他齊耳的碎發顯得有些淩亂,一雙藏在羽睫之後的大眼卻是靈動異常,這少年麵容淡定,看不出什麼表情,隻能隱隱感覺到他全身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氣息。這六人扮相各不相同,若分開說,個個都是卓而不凡,但湊到一起卻是說不出的彆扭古怪。我一時也猜不出這些客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客人們先後進了客棧,素衣的公子隻要了一間上房。我像往常一樣帶他去房間。誰知其它五人竟尾隨其後,與他一起進了那屋。我覺得納悶,正想要上前問個究竟時,那白衣公子轉身一橫折扇,將我擋在門口,隨後彆有深意地往屋裡掃了一眼,轉頭唇角挑起一絲笑意、一言不發地望著我。這公子本俊美非常,可這笑……怎麼看怎麼邪門,讓我背後直冒涼氣。我還沒能張口詢問些什麼,他卻抬起手中的扇子輕輕敲了敲我的肩膀。

“還看什麼?下去罷!沒有吩咐,莫要再來。”

隨後他也進了屋。隻餘我一人呆立門口。

“真是一群怪人!”我心裡隻剩下這句話了。

六人擠一間客房,這事情怎麼想怎麼怪異。但母親從小便告誡我要收斂好奇心,不要多管客人們的閒事。這本是做生意的原則,怎奈何這十幾年的歲月仍舊沒能將我這好奇的心性磨滅。而且表麵上越是神秘的事情,越引人浮想聯翩。不過那時的我卻不知道,就是這“好奇”二字,讓我以後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將最後一捆柴劈好往廚房後院的柴房搬時,已經過了戌時。天完全黑了,母親早已打烊回帳房去合計今天的賬目。後院沒了火燭,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我一點也不擔心,在自家後院,即使閉著眼睛我也清楚該怎麼走。可就在我收拾完一切正要出柴房時,房簷上忽然閃過一個黑影。

我心中一驚,莫不是我家客棧鬨賊了?!

我悄悄縮回柴房,不敢出一點聲息。眼睛卻不自主地通過那巴掌大的窗格子往外麵瞅。那黑影身形不高,看那飛簷走壁的功夫,莫非就是客商們口中那種傳說中的“輕功”麼?我隻覺得那黑影所過就像一陣風一樣。如果不是親見,我真的會以為就是一陣風刮進了廚房。

等等……廚房?那個黑影去廚房乾什麼?

我悄悄邁出腳步,慢慢從柴房挪到廚房的牆根下,躲在菜筐後麵,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裡麵的聲響。那偷兒進了廚房後悉悉嗦嗦地不知道乾了些什麼。直到幾聲重物挪動的聲音響起,那偷兒總算出了廚房。隻見他一隻手臂圈住兩個黑漆漆的圓形大家夥,另一隻手提著一個。我定睛一看。不得了!那可是我們家的鎮店之寶翡翠竹葉青啊!這酒是我母親用祖傳秘方釀造,十年才得這三壇,專門拿來祭祖用的。平日裡鄉裡鄉親沒人知道我家有這寶貝,更不用說拿來賣了!今天母親才從後院梨花樹下啟出這酒,怎麼能讓它未開封就要落到賊手裡去了?我心裡盤算著,身體卻先於頭腦,直接一步跨了出去。此刻,黑影一個縱身上了房往東廂奔去,我卻隻能站在院中乾瞪眼。

可惡的賊人!

我依然不死心地想抓到那賊為我家的三壇酒報仇。那三壇酒分量也不輕,賊人帶著它估計也跑不了多遠。見他已經消失在東廂屋簷下,我也不做他想,緊緊跟了過去。

沿著東廂的牆根一路摸上二樓,我終於在儘頭那群客人同在的一間房聽出了點響動。我縮在窗子下麵,耳朵貼著牆拚命聽著裡麵的動靜。

客房的燈沒有熄,看來客人還沒有睡。裡麵隱隱傳出來談話的聲音。

“……那就這樣吧……他怎麼還沒回來?”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語氣平淡無波。

“我怎麼麼知道?”清亮的女聲略帶不屑,定是那朱衣仙女了。

裡麵沉默了一下,然後是個懶懶的青年男子的聲音:“誤不了正事……倒是在座諸位,此舉真的可行?”

我腦中立刻浮現出一張笑得邪門的臉。

“可行不可行,行了方知!事已至此,敵暗我明。莫非你還能……”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

那一瞬間我心中忽然警鈴大作,一種恐懼感直襲心頭。然而我卻沒法挪動半分腳步。身體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壓得動彈不得。忽然,一個小小的硬東西破窗而出,直直砸上我的額角。一絲疼痛直往心窩裡鑽。我反射似的跳起,口中就要冒出一句“啊呀!”

霎那間一陣輕風迎麵掃過,背後突如其來伸出的一隻手就勢捂住了我的口鼻。我那句驚呼就這樣硬生生被堵回肚子裡。

我心下猛地一沉:“完了!遭賊了!!”

懵懵懂懂中我似乎隻聽見幾聲細微的摩擦。隨即就被那人一手攬住腰,順勢一帶翻下二樓。還未落地又是一個縱躍。我就這樣糊裡糊塗地被帶上房頂。在我反應過來之前那人又是接連幾個縱躍將我帶出後院。遠遠的我隱約聽見東廂房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嘀咕了一句:

“我當什麼呢,原來是隻小耗子啊!”

那人一路都死死悟著我的口鼻,未有半分鬆懈。他將我直直帶到了後院山腳下。待我的雙腳一落地,心就很不爭氣地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那聲音大的似乎整個世界隻剩下了它。

那人一隻手牢牢地鉗製住我的右手,毫不遲疑地將我順勢拖進了附近的一個灌叢。他力氣之大讓我的手腕頓時一陣酸痛。我掙紮了幾下卻未能動彈半分,然後我很乾脆地放棄了反抗。他見我不再掙紮,也慢慢鬆開了我的腕子。

“你是誰?!”我一邊揉著手腕,一邊沒好氣地問他。